不负时光，为爱生长～《霍乱时期的爱情》读书随笔
我们拿什么来衡量一部作品的好坏？是它内容的独特与新颖吗？不，恰恰相反，真正能够称得上伟大的经典文学作品无一例外都是描写芸芸众生最能感同身受的经历和体会。它使读者在翻阅时会情不自禁地感叹：原来我们常有的那种心情，表现在文字上是这样的！比如《安娜卡列宁娜》：“幸福的婚姻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却各有各的不幸”以及《安徒生童话》：“只要你是一颗天鹅蛋，就算生在鸡窝里也没有关系”。就像顶级厨师的高超之处不是用鹅肝、凤掌这些特殊食材做出绝世美味，而是能把普通菜蔬烹饪成爽口佳肴一样。《霍乱时期的爱情》正是这样一部佳作。
作为享誉世界的名著，《霍乱时期的爱情》没有风云变幻的时代背景，没有起伏跌宕的故事情节，更没有复杂多变的人物性格。它以舒缓优美的笔调讲述了在战争和霍乱笼罩下哥伦比亚地区一段持续半个多世纪的爱情史诗：苍白忧郁的电报职员阿里萨爱上了家境优渥但没有社会地位的商人之女费尔米纳，在容易对爱情产生幻想的少年时期，二人靠互通书信开始了持续两年的甜蜜初恋。然而当费尔米纳幡然醒悟之时，美丽骄傲的她果断结束了一切，在父亲和表姐的促使下，迅速嫁给了出身名门、英俊多金的乌尔比诺医生，并与之拥有了相伴一生的幸福婚姻。伤心绝望的阿里萨在饱受痛楚后决定，将永世不娶，一直等到费尔米纳重回怀抱的那一天。从那时起，直到五十一年九个月零四天后，他终于得到了向上帝所乞求的一切。合上这本书时，相信每个人都会确信一点，这是一部毫不逊色于《百年孤独》的辉煌巨制。
马尔克斯是当之无愧的大师，表现之一就是他非常擅长给每一本书起一个绝妙的名字，比如：《一桩事先张扬的凶杀案》、《没有人给他写信的上校》，以及《霍乱时期的爱情》。曾今肆虐横行的、使得加勒比海地区众多城市陷入灭顶之灾的流行性疾病——霍乱，是乌尔比诺医生爱情开始的直接原因。而正如特兰西托所言，可怜的阿里萨惨遭拒绝后的种种表现不正像感染霍乱的症状吗？故事的结尾，那艘挂着代表霍乱的黄色旗帜用以避免别人打扰的二人专属远洋轮船，恰好成为年逾古稀的费尔米纳和阿里萨爱情之旅的守护者。马尔克斯用天才般的创造力将这两者巧妙结合，一语道破这部伟大著作的奥妙：爱情与霍乱一样，蚀骨摧心，生生不息。
“只有上帝知道，我有多么爱你”，乌尔比诺医生临终前对妻子说到。尽管繁杂乏味的日常琐事将他们之前的激情和浪漫消磨殆尽，尽管冲动打败理智时他也曾犯过错误。然而走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他是如此感激费尔米纳带给他的这段注定完美而幸福的婚姻。在携手同行数十年中，乌尔比诺医生总是小心翼翼地照顾着妻子倔强任性的脾气。陪她购物，带她旅行，纵容她在家里喂养大大小小十几种不同品种的动物，让她愉快舒适地过着豪门贵妇的生活。乌尔比诺医生从新婚伊始，直至魂归天堂，都深爱着费尔米纳，这份罕见的情谊，读来让人动容。在我们的经验里，大部分人都是喜新厌旧的，似乎人类天性如此。乍见之欢，最后都变作日久生厌。红玫瑰一天天褪色枯萎，终于还是成了墙上恶心的蚊子血，还觉得都是对方的错，全然忘了眼前的糟糠之妻当年也曾惊为天人。所以当我们读到杜拉斯《情人》里那句“与你年轻的美貌相比，我更爱你现在备受摧残的容颜”时禁不住感动地热泪盈眶。情不知所起，但往往知所终。生活的琐碎一点点剥掉幻想加上的光晕，露出红男绿女的本色模样：你庸俗贪婪，他自私懦弱，你没有知书达理善解人意的美德，他也全无机智幽默率性潇洒的翩翩风度。林徽因之所以能成为金岳霖心中不落的人间四月天，还在于她从未真正完全属于过他。相爱容易相处难，当距离拉近，细节放大时，更需要互相欣赏，彼此包容，时时不忘恋人昔日让自己心荡神摇的样子。始于容颜，终于品性，相濡以沫、平淡安稳的生活是多么可贵。
与乌尔比诺医生不同，阿里萨的爱情是孤独而又苦涩的，从遥望初为人妇的费尔米纳旅行归来走下轮船踏板那一刻起，阿里萨就开始了他旷日持久、无怨无悔的等待。光阴在破败的老城街道上空倏然飘过，只留下大海低沉的叹息久久回荡。七十六岁的阿里萨真的老了，他吃饭的时候需要戴着围嘴，以免弄脏衣服，喝咖啡时端着杯子就睡着了。可他依然以巨大的热情固执地爱着丧夫新寡的费尔米纳，尽管后者已经是半截身子躺进坟墓、对生活别无所求的七旬老妇。从少年时代自我感动式的诗人般的苦恋，到历经时间洗练却时时刻刻都不忘怀的痴恋，阿里萨用他生命三分之二的时间来守候那一份邂逅相逢的爱情。对于曾在无数情人身上寻欢作乐的阿里萨来说，费尔米纳代表了全部追求和企盼的终点。这场如信仰、如真理的爱欲之火，就像蔓延横扫一个世纪的霍乱般具有顽强的生命力。万丈红尘纷纷扰扰，欲望横流的人间到处都是昙花一现的露水情缘，但总有人如阿里萨一般，在心底为笃定不变的纯洁之爱铸一座丰碑。《呼啸山庄》里荒原上飘荡不散、夜夜哭诉的凄厉冤魂、《诗经》中“出其东门，有女如云。虽则如云，匪我思存”的无名男子，还有我们身边许许多多在异地恋、跨国恋中拒绝诱惑、扛住压力，艰难与时间距离斗争的寻常男女们。他们宛如手持利刃的勇士，秉持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的信念，为那个唯一的人披荆斩棘、浴血奋战。人生一世，草木一秋，与其纵情声色、从此君王不早朝，不如执子之手，秋月春风等闲度。
除了动人心扉的爱情之外，书中也不乏趣味十足的情节。例如阿里萨鼓起勇气递上情书时，一摊鸟粪刚好不偏不倚地落了下来；阔别五十多年后第一次与费尔米纳相见，他旧疾发作，腹痛难忍，居然还没有说上话就跑回去拉肚子。最让人忍俊不禁的是，作为本城德高望重、声名赫赫的贵族后裔，乌尔比诺医生为了去捉鹦鹉从芒果树上摔下来，然后就一命呜呼了。此外，加勒比海入口处船只穿梭、灯塔闪耀的港湾、掩映在郁郁葱葱的柠檬树、椰子树丛中、有宽敞平台的白色房屋、以及马格莱纳运河两岸张大嘴巴晒太阳的鳄鱼，这些浓郁的异国风情为这部广受美誉的作品增添了无穷的魅力。阅读是一场沐浴身心的修行，而《霍乱时期的爱情》无疑是绝对不容遗漏的珍品。
2016年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