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我想做回一只猴子
随笔|我想做回一只猴子
文|北城三月
宿舍是标准八人间。天南海北，哪里来的都有。学校的宿舍管理规定还算人性化，床铺任你挑，先到先得。
B是内蒙姑娘，长着很典型的U形脸。姐姐大她四岁，姐妹俩就像control C+V出来的。B热情，性格温顺，一笑起来会露出粉嫩的牙龈。一进来就开始给大家分奶酪。
她下铺是河北姑娘，N。
我刚来时她就坐在门正对面的板凳上，长裙，很知性，手里捧着本宋词，我差点儿就一口“阿姨”叫出来，“阿”字卡在嗓子眼，拐了几拐，硬挤成“Hi”。她笑了，说，你好。
在我印象中，N一向与世无争。毕竟，她全部精力都放在养生上——早晚各梳头一百下，热水烫脚，只喝开水，睡前进行全身按摩。
床头那本宋词里夹着各种面额不等的钞票，每次翻时都小心翼翼。
猴哥是贵州妹子。
古灵精怪，一转眼珠就是个主意。她是我们宿舍最先用上Mac笔记本和单反的。在我们还背着板砖似的大笔记本往教室吭哧的时候，人家早就展开Mac开始编程了。
她太过精明，我甚至不知道她哪句话是真哪句是假。
开学第一天。
骗子轻而易举骗走我们300块钱，三百块，对于大一新生来说，真不是小数。
我至今都记得那个女骗子，每个字都是谎，偏就说得脸不红心不跳。她站在宿舍门口，堂而皇之向我们收取“上机费”。所谓“上机费”就是学校电脑的使用费，一年三百。
“必须交吗？”N问。
“可以不交，”女骗子看了眼她“那你就别用机房。”
我们没吭声。
见状，她缓和了语气说：“学校配备的都是苹果机，一年三百，不多吧？”
继而妥协，妥协的不是金光闪闪的苹果机房，而是上一句。
女骗子成功从我们这里骗走2400，还发给每人三张铁通卡作为凭证。但凡我有脑子，也该想到铁通卡和上机压根儿没有毛线关系！
然鹅……
大约过了二十多分钟，手机接到学校群发短信：现学校混入不法人员，以收取上机费为由，骗取同学们钱财。现已有大批同学受骗，特此声明——校方不加收任何形式的额外费用。
我恶寒，现在还流行群发恶搞短信？
很快，大家都笑不出来了。我们着着实实上当了。骗子利用学生那点单纯和对从小养成的对老师的敬畏，骗了我们。
针对解决措施，八个女生第一次产生意见分歧。以N为首的几个女生决定息事宁人，而我和猴哥却坚持找学校讨个公道，退一万步讲，说法还是要讨的。
其实，讨说法的想法有点冒险。
很有可能连学还没开，某几位学生的大名就早已登上校方黑名单。
那几天，天连降大雨，狂风乱作，雨伞被风抻着伸向教育处。鞋底全是泥，好一阵蹭才敢往光可映人的大理石地板上踩。
猴哥打头阵，敲门，里头应声喊“进”。总共三下，每敲一下都像要把我脆弱的小心脏敲出个窟窿。
“有事吗？”
猴哥：“我们被骗了钱。”
“全都是？”老师的眼神像长舌，在我们脸上狠狠舔了一道。
我们点头。
“行，写上你们名字、被骗金额。一个宿舍的？”询问完全听不出他的关切“真行。宿舍号也写上。”
就这么被打发了。
简单。粗暴。安静。
真正让我们气愤的，是态度。
那种“你活该”的态度被老师用语言生动演绎为：“行啦，就当花300块钱买个教训吧。”
学校将自己从责任方撇得一干二净。就像坐在宝座的王，俯身对设身水火的子民说，死了？哦，那就埋了吧。
先翻脸的是猴哥，“我们要求看监控。”
这颗球被踢给安保处，安保员很委婉地告知我们，这几天暴雨，摄像头被雷劈了。
WHAT？简直F**k出一身鸡皮疙瘩。
那是唯一一次宿舍八个女孩子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想。再度坐在教导处的沙发椅上，脊背挺直。猴哥离老师最近，我尽量躲在她伟岸的小身躯后背，露出很大一截肩膀。
猴哥：“如果学校再不给解决，我们选择报案。”
老师：“我们已经报派出所了。”
猴哥：“顺便提一句监控器被雷劈的事情。”
老师脸色难看，眉头山丘似得蹙起。
“或者问问教委管不管这事。”
老师憋不住了，客气地让我们出去。回宿舍路上，我只有一个念头，完了，大学四年，折了。
B姑娘始终没过多参与到事件中来。一整天不见她人影，晚上，才见她躲在宿舍楼走廊的角落，面朝墙角给家里打电话，边打边哭。
她没有猴哥的勇气，也没我维权的坚定，更没养生姑娘的淡泊。她红肿眼睛，转过来，对我说，我该怎么办？
走廊人来人往，裹挟着水汽和花露水的味道，闷得我说不出话。
事情以校方自掏腰包补上了被骗学生的钱告终，林林总总加起来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至于令我们胆战心惊的报复，压根没有。
那时的我们炸起保护刺，唐突、生硬，丝毫不会周旋。试图和一切黑暗力量作斗争，并坚信这世界光明普照，沉冤昭雪。
再后来，猴哥和宿舍每个人都决裂了，原因不尽相同。她独自收拾家当，搬到离学校一站地外的地下室去住。性子里的耿直终究害了她。当我们已不是凑热闹不怕事大的孩子。会低头，也会收敛锋芒，用笑脸迎接耳光。
猴哥还是猴哥，倔强、耿直，一句话噎得你够呛。
股子里，叫嚣的小人被大家锁在社会规则之下。但凡遇到略带进攻性的眼神，都会选择妥协，把不忿咽下去。
而她却像披荆斩棘的齐天大圣。
活得坦荡畅快，仍旧是大一开学时不知天高地厚的石猴子。而我们，却以皈依佛祖，低眉顺眼，不叫嚣不挑战。
我想做回一只猴子。
只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