箭匠广哥
林暗草惊风，将军夜引弓，
平明寻白羽，没在石陵中
--卢纶
“人之所以不恐惧，因为他并不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什么。”
--我
* * *
“那个东西绝对不是老虎。”广哥坐在桌子边上，两个额角上全都是汗，脸像纸一样白。
“再来点酒，别傻站着。”广哥把手里的杯子往桌上一墩，大声说道。
旁边的鸡仔和二盒子赶着张落着倒酒。俩人的手都直抖，酒洒了一桌子。他们都吓傻了，跟了广哥快二十年了，从来没见过广哥吓成这样，确切地说，就没见过广哥害过怕。
广哥似乎生下来就是应该干这一行的，抓周抓的就是弓箭。把他当总兵的爹美什么似的。从三四岁就给他订制了一套小弓箭，家里的鸡鸭鹅，树上的喜鹊，水里的青蛙，还有下人们的屁股，这下全都遭殃了，要不是有一次他的小弓箭一下射在他爹的身边的鸡毛掸子上，还不知道还有多少人会倒霉呢。
“记着，箭头不许对人，听见了吗？”
“嗯”
那年他十岁，就和爹差不多高了，大长胳臂，有点佝偻着腰，大长脸，细眼长眉毛，总是似乐不乐的，话少，胆肥，谁也不知道琢磨什么呢。
又过了两年，广哥十二岁，比他爹高了一头，已经能开八担弓了，射个靶子十次总能中个八九，跟他同年的小孩比起来已经算是天才了。
“我能投军了吧？” 广哥问他爹。他正变声呢，喉结鼓鼓的，说话声像个鸭子。
“再等两年。” 当爹的还是心疼儿子。
“行。” 广哥接着练去了，光着膀子，胳臂上的肌肉像一群小老鼠一样。
就在那一年，广哥认识了他人生当中最重要的一个人挠叔。
这个事说来也巧，广哥的一个叔伯堂弟，和这个挠叔是邻居，一直听说挠叔是一位世外的高人，别看他现在只是开了一家铁匠铺子，但在射箭方面，绝对是高手，他自己找挠叔要拜他为师，结果被老头赶了出来，“就你那操行，还想学射箭，趁早死了这条心吧。”
广哥听了这个消息，二话没说，带着厚礼来到了挠叔家。当时挠叔刚刚从铁匠炉旁边出来，正拿着一个大缸子喝水。50多岁，一个老头，瘦得皮包骨头，胳膊有些皮都松松的耷拉下来，除了胳膊很长，也是佝偻腰，和广哥很像以外，也不像一个绝世高手。
“想找你学射箭。”广哥就说了六个字，然后就直勾勾的，盯着挠叔看，脸上还是那么似笑非笑的。
挠叔上下打量打量广哥，说了句：“行啊，反正教谁都是教。”
说着，伸手抓住了广哥的两条胳膊，轻轻一捏，然后就是一皱眉：“能开八担弓了吧。”
广哥心里一动，点了点头，没说话，脸上露出一丝得意的神色。
“得把这个劲泄了，要不再过两年就练不出来了。”
然后把广哥的胳膊，提到与肩同高，又问了一句：”孩子真想学吗？“
广哥直直地看着他，点点头。
“我就再问一句，后悔吗？”
广哥心里有点烦，这个老头怎么这么啰嗦？不过他还是好脾气地点点头。
“那行了，忍着点儿。”
说罢，挠叔两条细瘦的长胳膊，带着广哥的双臂使劲向下一摇，广哥就觉得，一股钻心的疼痛，从手指尖儿，一直传到颈部的两侧。挠叔松开了手，广哥发现自己的胳臂软软无力的垂了下来，完全不听自己使唤。广哥吓坏了，尖声的叫了起来，“你……你……” 他身边带了四个卫兵，一看少爷受了伤，马上冲了上来，亮出了腰里的佩刀，围住了挠叔。
“各位别害怕，”挠叔脸上的表情连变都没变，眼睛还是直直的盯着广哥， “从今天算，你的胳膊动不了，吃喝拉撒全要靠别人，七天以后你再来。哦，对了，”他转身进了屋，没过几分钟，我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个乌木的小盒子。 “这里边，一共有七颗丹药，每天吃一颗，到时候就行了。”
说完这话，他冲着四个卫兵一抱拳，“各位带少爷回府吧，我还有事，不远送了。”
接下来的七天广哥过得真的不太愉快。两个胳膊彻底废了，挂在肩膀上两边，松松地就像两个面口袋一样，广哥无数次的努力，可是这两个胳膊就像彻底宣布独立一样，只能看得见，完全管不住。穿衣吃饭自然要用别人帮助，就连大小便这样的事情，也不得不让妈妈代劳，每次妈妈去拿广哥的小雀儿时，广哥的脸羞得就像大红布一样。可这还不是最要命的。最要命的是那七丸丹药。每个药丸子的大小，和大拇指第一关节差不多，吃下去当然很简单，但吃了以后，就会觉得浑身发热，每个汗毛孔，里面都像扎了锥子一样，又痒又疼，广哥忍不住，央求妈妈，脱掉自己的衣服，在地上来回的打滚，这样感觉才能好一些。丹药的效力，大概要持续两三个时辰，七天下来，广哥实实在在脱了一层皮。
天下的父母，没有不疼儿女的，看着广哥受罪的样子，当妈的心都快碎了，总兵大人也像热锅上的蚂蚁，整天在广哥的门外走来走去，脸色铁青。
到了第七天头上，广哥早晨起来，发现胳膊还是那样软软的垂下来，他急得不得了，难道这个混蛋老头，彻底把我的胳膊弄废了？赶紧叫上那四个卫兵，气势汹汹的，来找挠叔算账。总兵夫妇，怕孩子出事，也在后面跟着来到了铁匠铺。
挠叔就跟没事儿人一样，紧三慢四地打着铁，除了冲着总兵老爷行了个礼之外，对着一大帮人，连看都不多看一眼。
“不是今天吗？”广哥实在绷不住问道。
“就是今天啊，怎么了？”
“那怎么还动不了啊” 广哥的嗓子都喊差了音儿了。
“老小子，胆肥啊，宰了他。” 几个士兵，把刀搭在挠叔脖子上。
“几位别动，刀剑无眼，别伤着自己。” 挠叔脸上神色不变，继续说道，“七天前你是辰时三刻来的，现在，还差二刻钟，急个六啊。”
“好，那我们就等上你两刻钟，” 总兵在旁边阴沉的说道，“如果到了时候，我儿子的胳膊还不能动，那你可吃不了兜着走。”
挠爷连头都没抬，接茬敲打。
一大群人就那么站在铁匠铺门前，等着太阳越升越高，只有挠叔手里的铁锤一下一下的砸着，让人觉得心惊肉跳。
“辰时三刻到了！”不知什么时候，铁匠铺的周围，已经密密麻麻的围了一大圈子的人，人群当中，有一个，算命的先生，突然高声喊道。
“你！” 广哥迫不及待地冲到了挠叔跟前，一把揪住了老头的领子，“你还说什么？”
老头手里的活还是没有停下来，只是轻轻地歪了一下头，冲着放在在自己领子上的手努了一下嘴。
“瞧……”
广哥不由得松开了挠叔，把双手举在空中，仔细的端详着，这双手在七天当中显得那么陌生，回来的又是那么突然。
“少爷别别过意啊，”
这时挠叔放下了手里的活，拍拍广哥的肩膀，“你前几年的练法不对，已经把你的肌肉完全练僵了，要不是这七天，让你的胳膊完全静养，再加上七宝再造丹的作用，你这辈子都成不了神箭手，刚才激你那一下，就是为了让你完全靠着自己的力量，把气行到两个胳膊上，得罪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