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回家
所有我看的很重的事,我都没有办法平静的叙述出来。一个人在控诉的时候总是会很激动,语无伦次。我有很多本子,我想写日记,我想记录心情,更想有个发泄的地方,也想留下些什么。但是有太多只写了一两页的本子,还有写了五六页或十几页的本子,也有撕掉了若干页只剩下空白的本子。其实不去翻这些本子,我也了解我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高兴的时候顾不上写,不高兴的时候想写却激动得写不出来,写过的东西,回头再看,却想要把它抹去。
从家里回来已经一个星期了,我刚看了日历,刚好一个星期。我总是说,每次从家里回来都要做一个星期的噩梦,其实以前也没有准确地记录过,应该是大概一个星期,或者十来天吧。昨晚应该是没有做噩梦,看了下日历,刚好一个星期,不知道算不算心理暗示。
在家待了一个星期,好像是第三天或是第四天的时候开始做噩梦。我这个人不怕鬼,梦见鬼的梦都不是噩梦,有很多次,我梦见了鬼或者妖怪什么的,巨大且狰狞,我总是拿着宝剑之类的武器冲在前面保护其他的人,我喜欢保护别人,现实中也是,这让我感觉充满了力量,所以我喜欢这样的梦。
我的梦里出现的最可怕的东西,有两种,一种是虫子,一种是委屈。虫子不常梦见,虽然有过几次梦到虫子惊醒,但是我也不清楚我为什么会梦见虫子。梦见委屈,却总是和家有关。好像我受得大部分的委屈都来自家里,倒不是陌生人对我更好,只是你寄予期望的地方给你的委屈,你总会觉得越发委屈。
反正我从小心就很重,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玻璃心。但我从不表现出受伤的感觉,似乎只要我不表现出来,只要对方看不出我受伤,我就真的没有受伤一样。
网上看过许多控诉自己的家庭的,很多人讲童年的故事,每每看到都感同身受,内心激动不已。我不爱讲我的经历,我常常轻描淡写地对别人说,其实也没什么,只是我心太重。
梦里总是歇斯底里地喊,可是动不了也喊不出声。我经常出现睡眠瘫痪,经常到已经不害怕了,动不了的时候,就在梦里自己分析,然后得出一个是正在做梦的结论,安心的躺着。可是还有更可怕的,就是梦见自己睡眠瘫痪,像是盗梦空间里的第二层。我梦见自己躺在床上,有人进到我的卧室,偷偷翻我的东西,我歇斯底里地喊他出去,可是发现他一点反应都没有,旁若无人地翻我的东西,然后我才发现,我其实一点声音也没发出来,也没有一点动静。我眼睁睁地看着别人窥探我的东西,什么也做不了,然后惊醒。
我痛恨这种感觉,不仅是被侵犯的委屈,还有耻辱。更痛恨我明明知道这噩梦的来源,却没有办法醒来之后找他算账。我不能表现出来,不然我就是一个受害者了。所以我特别理解林亦晗受到侵犯时想出的办法:那就是爱上老师。接受伤害自己的人,比接受自己是受害者的事实更容易。不知道这算不算事斯德哥尔摩综合症。
好像从初中开始,我的愿望就是不回家。初中开始不想回家,也希望以后可以离开那个地方,这样就有理由长时间不回家。关于这个想法,我印象很深,那种一个青春期的少女不想回家的心情,到现在我还能清楚地记起。人很难把一个不安全的地方当成家吧。
我一个人的时候,从来不带耳机,ipad或手机的音量也开得很低,我不能接受音乐或电视剧的声音阻断我对外界声音的感知。我在地铁里带着耳机听歌,出了地铁走在路上听歌,走在公司的大堂里也可以听,但是进了电梯,如果电梯里只有我一个人,或者走楼梯,我必须拿掉耳机关掉音乐。在一个完全安静的空间里,用音乐堵住自己的耳朵,真的是太可怕了。
从上大学起,就算真正地离开家了。同时回家变成了一种真正的恐惧,那是一种来临时并不会让人瑟瑟发抖的恐惧。我可以平静地踏上火车,正常地敲门进去,打招呼,寒暄,内心并没有什么波澜。只有睡着了的时候,被噩梦缠住的时候,恐惧才真正地来临。醒来之后我想发泄,想把让我恐惧的人揍一顿,可是我不能表现出一丝一毫。我不是受害者。
初一的时候,跟一个女生走得非常近非常近。她住我家后排,我俩小学的时候也是一个学校,可是我从来不知道我们是邻居。她是初中时候搬来的吗?我好像没问过。我们每天一起上学,放学,一起去上晚自习,再一起回家。学校很近,走路就行。我们不是一个班,放学的时候,我经过她的教室,有时候要等她一会,很多男生跟她说话,看不清是谁给谁的信传来传去。我们走回家的路线有两条,一条近一条远,我印象中我们很少走近的那条路。一路上她会从书包里掏出一封又一封的信,信纸都是那种有香味有图案的。她看得很快,每看完一封,她就交给我,让我帮她把她的名字撕掉,然后直接扔掉,没有垃圾桶,就那么扔在大街上。我总是想多撕几下,她说用不着,没时间。我也有很多信,但是我舍不得扔,即使我不喜欢那些写信的人,我也舍不得扔。那些信都放些学校的课桌里。她的信真的好多好多,真的要撕一路,不快点的话真的撕不完。
我从来没把她当成特别好的朋友,我相信她也不会对我有太多的感情。我收到的信,我从来没有回复过,我不喜欢那些追我的男生。她不一样,她的那些信一看就是有来有往的,所以我不能理解她只撕掉自己的名字就把一封完整的信扔在风中的心理。
有一次周末去她家玩,坐在她的床上,她给我看她的一些东西。一个小盒子里,放着许多从信纸上剪下来的卡通图案,她说那是她舍不得扔的信,但是不敢留,所以把上面的图剪了下来,她甚至不会去想办法藏起那些信,她说没用,怎么藏都有被找到的可能。她说她以前有个带锁的日记本,除了日记,里面还夹着一些她自己去拍的明星照。有一次她放学回家,看见那个本子已经支离破碎,她妈就坐在那,等她回来。见到她就开始念她的日记,还讽刺她那些照片,说真是大美人啊……
嗯,我的日记也被念过。以至于后来,在下笔之前就会感到耻辱。我还挺喜欢写东西的,虽然没什么文笔,也不指望成为作家,但是写字可以整理思路,和自己对话,至少可以作为一个发泄的方式。所以我有好多本子,有好多次试图写些什么。可是都没能坚持下去,打开本子拿起笔需要太大的勇气了。那些写过的东西,回头再看,大部分都不知道写的是什么,根本不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我好像对自己也不信任了,怕将来的自己偷窥现在的自己。还有一些是撕掉的痕迹,估计是写了什么不该写的,被自己销毁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