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的大道理

        我的妈妈是上世纪40年代生人，因家中姊妹众多，父母又重男轻女，所以只上到小学三年级就被外婆撵回家帮着做家务、带孩子去了。也许是文化低，得到的爱又太少的缘故，妈妈的性格简单粗暴，对我和姐姐向来苛责多于鼓励，抱怨多于亲密。母亲在我心中的形象就是古板、严肃、爱讲大道理，我对她的所作所为颇多怨言。然而，世事变迁，已走过不惑之年的我，蓦然回首，才发觉母亲粗疏的语言下，埋藏着明是非、懂道理的深明大义，她给予我的爱虽然不是和风细雨，却滋养了我正确的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让我明白如何在人世间堂堂正正地行走，我庆幸拥有这样的母亲。
        有几个关于母亲的故事我至今难忘。
        80年代初，油田人物质生活匮乏，咸菜疙瘩下饭是常有的事。为聊补蔬菜荒，家家户户都喜欢在平房四周开块小菜地，没事拾到点新鲜蔬菜给孩子们打牙祭。我六七岁那年，有一天在房后闲逛，发现邻居小花家种的西红柿长得煞是喜人，红通通、光亮亮的果实好像一盏盏红灯笼，看得我嘴里直冒酸水。四下张望没人，我悄悄从地里摘下两个藏在口袋里，跑回家跟妈妈“邀功”。妈妈当时气得火冒三丈，嗓门大得吓人：“别人家的东西再好也不兴揣到自己兜里，那不属于你，记住了，再敢拿人家东西打断你的腿！”看着妈妈严肃的脸，我吓哭了。我恨妈妈不通情理，其实经常有小孩到地里“偷”摘别人家的黄瓜西红柿，人家的妈妈哪像她这样凶神恶煞？虽然委曲，但胆小的我却被“镇”住了，我的心灵笔记簿里隐约留下了这样一行字：别人的东西再好也不能拿，这是一种不光彩的行为，只有通过自己努力获得的成果，才是自己应得的。
        90年代中期，我中专毕业分配到前线上班，在一个采油队当倒班女工。早出晚归、野外作业、交通不便是这个工种的特点，但凡有点本事的女孩子，都在想办法跳出这个“坑”。巧得很，队部因一个女工休产假要增补一名资料员，队长把我和另一个一块分配过去的女孩叫到一起谈话：“这个资料员就从你俩中间产生，就看你俩谁表现得好了。”这以后，我上班像上足了发条，跟着师傅们各种苦活、脏活一起干，下班也没闲着，天天捧着专业书籍学习，想通过技高一筹引起队长的注意。那天晚上，我又在宿舍里学习，同屋的一个小姐妹几次欲言又止，终于忍不住对我说：“你真傻，还学啥呀，人家小韩她家已经请队长吃了两次饭了，哪还有你什么事呀！”当时的我如五雷轰顶，觉得整个世界都背叛了我。当天晚上，我和妈妈通了电话，一边说一边抹眼泪，抱怨队长怎么能做出这种事、那个女孩心眼太多……电话那头的妈妈完全没有理会我的委曲，粗声大嗓地说：“这点小事就扛不住了，这算个啥呢，就不能有点出息！他们这样长久不了，不要因为这件事影响了自己的工作表现，还是要认真做事，用能力让别人记住你，你肯定比那个女孩子强。”虽然觉得妈妈只会讲些没用的大道理，我连资料员都当不上，还能比别人强到哪去？然而，多年来，凭借自己的努力，我一步一个脚印咬牙向前，离开了采油前线，来到了总部基地，调进了机关直属单位。姐姐有一次说：“妈妈看人好准，你就是比那个女孩强。”奇怪的是，我脑海里闪过的也是妈妈曾经说过的话：要认真做事，用能力让别人记住你。
        前年去杭州与爸妈一块过年，已身患重症肌无力的妈妈像不经意似地说：“我和你爸做了一个决定，我们到红十字会签下了志愿捐献遗体的申请表，等我们快走的时候，就给医院打电话，他们会派人来处理我们的遗体，把我们的角膜等那些还能用的器官捐献给需要的人。”话还没听完，我突然觉得鼻子发酸，喉咙哽咽，听到妈妈这样讲，我第一个反应就是：我好不孝，竟然在爸妈的最后时刻不能为他们尽力，要让医院的人把他们带走，从情感上我难以接受……我尽力控制情绪，假装不耐烦：“说什么呢，都没影的事，再说就算真到那一天，还有我和我姐操持，何必要去捐献遗体呀！”“你这孩子，怎么一点爱心都没有，你看电视上有多少等着做手术的人，就是因为缺少器官，在病床上眼巴巴地等着，那都是人命呀！我们死了，什么也留不下，要是把遗体捐出来，不仅能为医学事业做点贡献，还能救下几条人命，那可是积德的好事，你们应该支持。”这就是我的妈妈，她从来不会柔声细语地安慰我，她最“擅长”的就是给我讲大道理，可这一次，却让我难过也为她骄傲，她让我懂得：每一个平凡的生命都可以高贵。
        我的妈妈就是这样一个人，她言语朴实、文化不高，但她对我的影响却是如此深远。每当我迷失在黑夜里，找不到前行的方向时，妈妈的大道理就会浮现在我的耳边，它们带给我启迪和教诲，让我们这个家，让一代又一代的年轻小辈们，拥有了幸福的基石和源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