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天的归宿
01
蓝天是一个帅小伙，一米八的身高，白净的皮肤，戴一副银边的眼镜，脸上总是挂着笑容，最爱穿浅蓝色的牛仔裤和格子短袖衬衫，中专毕业后成为了一名中学老师，早些时候，能上中专的人已经很了不起了，那时候大学生是个稀罕的物种。
蓝天和我爸在同一所中学成了同事，两人很快成为了亲密的朋友，中学老师蓝天常常来我家做客，跟我爸喝酒聊天，蓝天喝一口就变成了关云长，我从来没见过脸那么红的人，像看变魔术一样，看得我眼珠子滴溜溜的转，还要上手摸摸那红脸是真是假，红脸的蓝天就哈哈哈的笑着，装作怪物张牙舞爪的逗我，或怒目，或痴傻，在红脸的映衬下简直有趣极了！
蓝天很快成为了我的“大号玩伴”，我的午后消遣不再限于看他的变脸表演，他会弹吉他给我听，给我讲最近流行的港台武侠片，教我如何用雪碧和醋兑出可乐的味道，带我去田野里捉蚂蚱，在水塘边看蜻蜓点水产卵，看天边的火烧云，带我去追转山雨，拿气枪打下麻雀来给我烧烤着吃，在难得降雪的冬天一起堆雪人，生活里因为有了蓝天的出现给我原本孤单的童年注入了一丝快乐的源泉。
当春天再次来到的时候，蓝天送了我两只兔子，一只白色一只灰色，我捧着两只小兔子心里都快融化了，那是我第一次拥有自己的宠物。那天下午在和煦的阳光里，蓝天带我几乎走遍了小镇周边的田埂，教我识别兔子吃的苦荬菜，我们摘了好多的苦荬菜直到蓝天的自行车框都放不下，我完全沉浸在拥有宠物的欣喜中，并未察觉到那时蓝天的沉默寡言。
02
大概告别从来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即便对方是一个小孩子。从那天下午起蓝天就再也没来过我家，后来我追着我爸问，才知道他早已调离了镇上的中学，去了城里。城市是个遥远的地方，去了那里的人们都很少再回到当初的小镇，蓝天也一样，渐渐断了音讯。
生活里没有了蓝天就少了很多乐趣，还好有蓝天送的两只兔子陪着我，我已经可以自己骑着小自行车轻易而精准的在田间搜寻到很多的苦荬菜，我给小白兔改了名字叫红脸，因为他的眼睛是红色的，我总是想起蓝天喝了酒之后变红的脸，给小灰兔改了名字叫蓝天，虽然他跟天空或者蓝色一点关系也没有……
蓝天和红脸在我一捧一捧苦荬菜的精心喂养下长势喜人。终于，在最胖的时候我爸宣布，我们也要搬到城里去了，我读书的学校都已经联系好了！于是红脸和蓝天在一个温暖的午后被我爸拎出兔笼做成了美味的红烧兔肉招待小镇上前来送行的朋友们！
那个下午我在镇上的小学办理转学手续，等我得知噩耗赶到案发现场的时候红脸和蓝天已经变成森森白骨被打包在一个塑料袋里准备被毁尸灭迹，我当场坐在地上嚎啕大哭，我爸尴尬的在一旁试图劝我，“就算不杀兔子你也是带不走的，城里的小区是不让养的”。此话一出，我哭的更加凶了。
03
到新家的那天有很多父母的朋友来祝贺，每一个人都带了礼物，恭祝乔迁之喜。我妈在新厨房里大展手艺，我爸在客厅里陪客高谈阔论，我几次试图躲进书房都被我爸揪出来表演才艺，迎来客人们的阵阵喝彩。
酒过半巡门铃响起，一位迟来的客人抱着一副装裱好的巨画出现在门口，我抬头一看竟是许久未见的蓝天，依旧是一条蓝色的洗的发白的牛仔裤和一件格子短袖衬衣，头发被风吹的有些凌乱，皮肤变得有些粗糙，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
众人起哄来晚了要自罚三杯，蓝天落座推辞几次说，“我一喝酒就上脸的”，众人哪里肯依，推拖不过也就咕噜咕噜被灌下三杯白酒，那熟悉的变脸表演立刻上演，从耳后一路红到脖子根，红脸的蓝天笑盈盈的冲我眨眨眼说：“小姑娘又长高了啊”！
那晚整场的聚会，他没有解释为何不辞而别，亦没有问我兔子还好不好，我看着他转而继续与人推杯执盏喝到醉眼朦胧，觉得眼前的蓝天有点不一样了。
04
再往后的日子里蓝天又一次长时间的消失了，城里真是大啊，同在城里的人也能找不到彼此的踪迹。
直到一张红色的请柬寄来，蓝天要结婚了，那时蓝天已经29岁了，我也上初三了，那时候，29岁才结婚已经算结的很晚的了，我妈在22岁的时候就生了我。
那天的酒席上，蓝天好像特别高兴，一直红着脸，带着漂亮的新娘子下来一桌一桌的敬酒，敬到我们这一桌的时候竟激动的有些哽咽，或许长大就是苦涩，正处在叛逆青春期的我端着酒杯怔怔的冒出这个念头又很快掐灭了，喝下酒杯里的饮料看着蓝天小心翼翼的扶着新娘子去了下一桌，再举杯，再饮下。
05
时光荏苒，我长大、离家、工作，离开了小城市，又去了更大的城市。
而蓝天在记忆的烟尘里迅速退化成一片状态不明的模糊，除了那张赤红色的脸，我几乎快要忘记这个人了。
年前回家，我爸突然跟我聊起：“你还记得小时候有个蓝天叔叔么”？
我说，“记得啊，就是喝酒红脸的那个”？
“他早几年的时候就死了”！我爸一向沉默寡言，今天却突然感性起来，烟一根接一根的抽着。
我心中一惊，“好多年都没消息了，怎么会死了”？
原来我爸也是跟朋友闲聊偶然得知，蓝天搬到城里后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结交了一些坏朋友，沾染上了毒品，索性陷的不深，遇见后来的妻子，就是那次我在婚礼上看见的那个新娘子帮他把毒给借了，两人日日相处渐生情愫，后来这女的还帮着蓝天对吸毒的这段过往跟自己的父母保密，结果婚后不久这秘密没藏住让岳父岳母知道了，逼着两人离婚，结果吵吵闹闹大半年后蓝天就复吸了，花光家里的钱不说，最后还被人发现死在自家门前的臭水沟里。
我看着那张斜靠在衣柜上方裱好的巨画，早已铺了灰，蓝天那张模糊了许多年的赤红色的脸在眼前又清晰起来，让那一段快乐时光长出根茎牵扯着心脏时时刺痛。
我爸也轻轻的叹了口气吐出一个烟圈，我抬手夺过那半截还没烧完的烟用食指和拇指狠命的碾碎扔进垃圾桶里。
“少抽烟，死得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