操蛋的一天

（一）

我最近在找工作。

女朋友从南方过来找我，一起到北京打拼几年再到南方定居，作为以后生活的基础。

狗屁公司。

辞职手续办理了两个月还没完，明天还要再回天津一趟，去社保局打印社保缴费证明。

办完上一家公司的离职手续，已经过了招聘热季，在各大招聘软件上投了很多家，都是石沉大海。联系了很多猎头，HR，都是只看一眼就没有下文了。

所以我很沮丧。就开始想：我就那么不够优秀吗？我就没有一点可以让自己骄傲的东西吗？带着内心的不痛快，我决定打把游戏，赢两把振奋一下心情。

我打开了绝地求生。

胜利的欲望冲昏头脑，来不及观察周围的情况，总是被别人埋伏，被围攻，每次的标语总是落地成盒。我生气了，埋怨这个游戏不好，一怒之下把游戏卸载了。

我想出去走走。

走出小区，看见了一个在路边崩溃大哭的人，他的情绪扰乱了我的心绪，我想哭。我开始怀疑自己过去所做过的事情，读的那么多书，走过的路，是不是都是枉然，甚至想把从前跟宝贝的书都卖掉。

我不知道该怎么做了。

已经快晚上8点了，女朋友还在加班，全然不顾我今天一整天的努力。想起来上午手足无措的忙碌，做了一锅很好吃的米饭，全部按照她的喜好，加了辣椒，青菜，豆角，甚至还有她喜欢的蘑菇，一直在想，她吃到的时候会不会觉得很惊喜。或者说不好吃，只要一个反应我就觉得值得了。

可是她说要加班，甚至要加到9点。

加到9点是什么概念？就是回到家洗漱一下就11点了，哪怕加到8点也好，还能回来早点休息。

我要去接她。

我很生气，不想说话。

9点了，还没到她公司楼下，我没有坐公交车，而且走路过去的。我跟她说让她也开始走。

三分钟吧，我们碰面了。我见到她，转头就往回走，不想说话，我还是在生气。她上来抱了我一下，见我不说话，就牵起我的手，开始努力跟上我的脚步往回走。一路上我都在假装刷手机，不管她怎么撩我的手，我都没有用力抓住她的手。

下了地铁，已经快10点了。

我放开她的手掏了一下耳朵，完了也没有尝试牵她的手，她终于生气了。不说话了，步子越来越大，也不牵我了。我有点过意不去。问她，今天加班在干嘛啊？她一副不屑的态度说，学习呗。我说行吧。

又走了一段。

她还是不牵我的手。我说，你学习的资料是只有公司才有吗？她语气有点生气了：这不关乎我看什么资料，而是看我加不加班。我更生气了，甩手往前飞快的走，她依然是那个步速，我转头生气的对她说：你快点！她走不了那么快，所以我还是停了下来，等她。

我想去自动售卖机买瓶水。

艹，今天到底是怎样糟糕的一天！售卖机只有一瓶水了。我说走吧。

换了一个地方，买了一桶水，两块蒙牛的雪糕。

我想缓和一下气氛。“这个雪糕还是以前的味道，真好吃”。她笑了。

我一只手提着那桶水，一只手吃着雪糕，没有牵她的手。

到家了。

她开门进去。我说，洗漱一下，睡觉吧。她说她要吃饭。我说那我先回屋了。一提起那一锅饭，不开心的事就又涌上头。期盼了一整天的事情，因为过了那股热情，也变得没劲起来。

我回屋了。

听见她在吃饭的声音。我睡不着，没办法睡觉，又打开了手机，刷一刷新闻，等她回屋。

她去卫生间了。

她生理期还没完。听见她随意的漱漱口就回来了，躺在床上，躺在我身边。她没说话，只是从后面抱紧我。她暖暖的呼吸让我觉得很痒，我用头枕着的手把我们两个人分开一点。她又凑了上来，我又推开了她的头。

她转身平躺。

说着我们常玩儿的对话。她说翻面--我没动。然后又说翻面啊—我转身平躺过来了。

她凑上来准备亲我。

我还在生气她加班到这么晚，生气期待了一天的她的反应，就这样被冷落。我推开了她，说了一句：没刷牙，臭——我也没刷牙。

她终于生气了。

翻过身去，离我好远。过了一会儿，她换了一床被子，睡到了床的另一边。我摸索着让她盖好被子，说2点到4点会很冷。她突然坐起来，朝外面走去，我问她要干嘛。她说：去厕所！随后听到了揩鼻涕的声音，和刷牙洗漱的声音。

她回来了，还是躺到了离我最远的床的另一边。我坐起来靠在床边，突然就想，要不就认错吧，可是嘴里蹦出的话竟然是：好好好，你说的都对。我发誓以后再也不做饭了！

她没理我。

我更烦躁了。我说：我不知道我们还能不能沟通，要不我去睡客厅吧。

她踢开被子，猛地从床上坐起来，带着浓重的哭腔说：不用了，我去睡客厅！说着便要从床上起来。我急了，费力把她摁回床上，说道：能不能别闹了！

她哭了，她又哭了。

她被我拦下来，斜躺在床上，我说：能不能躺正了。她又回到背对着我的那个地方，开始哭出声来。我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只能尝试把她掰过来面对着我。我只能说：你别这样好不好，我刚说的没刷牙是真的没刷牙，我自己味道也有点重。

她终于说话了。

她从来没有那样跟我大声争论过。她说：你觉得是我在闹吗？加班到9点是我想的吗？你说好好好，你说的都对，那算什么？你非要这么膈应我吗？

我只能无力的争辩。

“其实今天心情不好还有别的原因。“

“那什么原因你说啊，你不说我怎么知道。”

我说：一是今天投的简历，几个软件上的，猎头和HR都看了，但是都没有回复我，就说明什么，说明我就是个大怂人；二是下午的时候，我想打几把游戏开心一下，结果把把都输；三是我今天做了焖饭，从中午一直等到下午，就等你回来吃，可是你却说你要加班，而且加到8点也好啊，竟然要加到9点；四是今天出门去接你的时候，看到有一个人在路边崩溃了，我就在想，我到底会什么，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就在想回来把那些书都卖了吧。

她没哭了，但是还在哽咽。

她说：你不要那么想，你不知道我们现在讲究淘汰制吗？考核的百分之50的指标是加不加班，淘汰了很多人，你以为要干嘛？淘汰了就不招人了，因为最近两年会有金融危机，工作不好找。我说我知道你们需要加班，我也希望你转正，可是我觉得周六去加班就好了啊，或者加到8点就好了啊。

她说：公司9点以前都不算加班的。

突然就有点心疼，又自责起来。

她说：你不要觉得自己很差劲，因为现在已经过了招聘的热度了，软件上面把工资都改成面议的那种，都是不想招人了。还有那些把职位取消的，就是已经找到人类，不需要了，本来就有危机，加上已经过了招聘热季，工作本来就会比较难找。

她说的话总是很有道理。还是为了安慰我呢？

我心情好像好多了。

她又回到了我的被窝。

我抱住她，问她：那个焖饭好吃吗？

她说：除了水加得多了点，味道还是很好的。

我把手伸到她脖子下面，另一只手抱着她，过了几分钟，又问：那个焖饭真的好吃吗？

她努嘴道：水加太多，青菜太少，豆角的茎没去干净，蘑菇加太少，太辣。“

我说：那我周末重新做一次吧。

她轻轻说道：一起做吧。

（二）

我很胖。

无数次下定决心减肥，无数次在美食的诱惑下放弃。

我也很羡慕别人的生活，别人开挂一样的人生。

可是我不是生来就有一副好身材，没有突出的样貌，没有优渥的家境，所以我只是一个普通人，丢进茫茫人海里，都不会有人注意到我的普通人。

我不够努力。

在学校的时候会逃课，睡懒觉。现在每天下班回家会打开游戏，玩着玩着忘记时间，或者看剧，一部剧没完，已经11点过了。说着看书，考研，上次翻开微积分已经是两个月前的事情了。

今天早上挤上地铁，终于在望京西有了座位。

中午的时候，一起吃饭的队友给我带了一个包子，说是她妈妈自己做的，拿在手里唤醒了我一直以来想自己做包子馒头的冲动。

“叮咚～”，“叮咚～”

男朋友在家研究怎么做焖饭，一直在问我要怎么做。

“青菜煮过水，切细，拧干水分，和蘑菇一起下锅炒，再下土豆和豆角炒香，然后就按照你的菜谱来就好了。”

“叮咚～”

又是好几长串的消息。他说感觉水加少了，会不会不好吃。我说水不会少的，放心好了。

快1点的时候，他说饭做好了，非常好吃。保温等我回去吃吗？

我说好。

下午两点。

开了一个小组会议，好像整个组就只有我很闲，讨论的过程中说后面要我帮忙做后端的事情，或者如果综合跑不成功，需要我来做异步的接口。我觉得很紧张，异步的接口只是之前做过一丢丢，我也不会。

下午三点。

会开完了。我赶紧找异步电路和验证方法学的相关内容和书籍，做好准备，应对接下来的很多的工作，一面查找资料，一面让他给我买书，想着这下一定要认真学习了，这是工作所需。

下午5点。

另一个办公区的人过来了，和同组的朋友在交流，说是那边工作的有几个同事还没有转正，考核指标百分之50是是否加班，而且实行淘汰制，大概是公司不需要这么多人了，淘汰过后人手不够也不会再招了。

我很紧张。

在之前的那段时间里，我几乎没加班，虽然每天大概会晚走一个小时左右，但是唯一一次周末过来还只是因为周一需要请假调休。我觉得很紧张。

不一会儿，一起吃饭的朋友过来找我。

她说要下班了，陪她到小花园里走一走，聊聊应该如何才能赚钱。回来过后，我跟他说，我决定了，今天和周末要加班。做这个决定之前，我也想到了他会不开心，我知道他一直在等我回去吃饭。但是我还是做了这个决定。

6点14分，我说我加到9点。

他说：刚公司说像我这种没有社保卡的人需要自己去社保局打印社保缴费证明，明天还要回一趟天津，回来还要去西单图书大厦（因为西单图书大厦有我要的资料书），不想去了。

我说：不想去哪儿？

“西单图书大厦。”

我说：好。我不知道他现在什么情况，但是我感受到了他的情绪 。

6点20，我说，我提交了。

他说：我很烦，不想说话了。

发了亲亲，没有回我。一直到我加完班。

他现在情绪一定很不好，我一会儿见到他一定要冲上去抱抱他，我一定要逗他开心。经过近两个小时的路，也许他的心情会好一点呢？

9点了。我 从公司出来，没看见他，我说我下班了。他还在走路，他说让我往前走。

出了大门那一段都没有灯光，全是黑乎乎的树影，我从来没有这么晚在这个地方走过，白天的时候经常看见有人在旁边林子里解手，疲惫的身体让我的思维有点混乱，突然就想，这种时候，就算出什么事情也不会被发现吧。前边迎面走来两个黑影，会是他吗？看了一整天电脑的眼睛，刚进入黑暗还看不清脸。

走近了，不是。

边走边想，这样的天气，这样的夜，两个人走在一起说说笑笑应该很美好吧。

熟悉的身影出现在我的视线里。

走近，再近一点。他突然停住不走了。

他转身过去了，也不对我伸出手了。我想跑过去抱抱他，可是太累了，还背着书包，我只能尽快走过去，从后背抱住他，看见他脖子上的汗，突然觉得很内疚。

我走到他身边，牵起他的手。

他一直在看手机，走得飞快。

我们两人就这样静静的走在9点多的街道上，往来零零星星骑车的人都要留意一下的看着这两个奇怪的人。我像往常一样，撩他的手，可是他似乎一点都不想牵我的手。记得从前他说很喜欢我紧紧的握住他的手，我想，他可能还在生我的气吧，我紧握他的手他会让他开心吧。

从公司大门到下地铁，我一直这样握着他的手，可是他还是不肯紧握我的手。

出了地铁。

他放开我的手掏耳朵。

我等他牵我的手。

他没有，甚至也没有说话。

我们就这样保持着陌生人的距离，一路走着。这让我很难受。我生气了。加快了脚步，他好像感觉到了一样。

他说话了。

“你今天晚上加班在干嘛？”

“学习啊。”

我们继续这样的距离，声音在夜晚的寂静中宛若游丝。

他又说话了。

“你看的资料是只有公司电脑上有吗？”

“这不关乎我看什么资料，而是看我加不加班。”

他生气了？

他飞快的往前走，把我远远的落在后面。那一刻我甚至在想，他会不会就这样让我一个人在无边的黑夜里一个人走回去。迎面走来两个人，像情侣一样，不知道他们有没有看到我快湿润的眼睛。

他停下来了。

总算没有把我扔下。

转头对我大声的说：走快点！那个时候让我想起他之前生气时候的样子，我觉得很害怕。但是对自己说：不能哭，绝对不能哭。

慢慢的赶上他，依旧这样走着。在楼下的无人超市买了一桶水，和两个雪糕。雪糕真是太凉了。我只能一点点的吃得很慢。

我们进门了。

他说睡觉吧，我说我要吃饭。他说那他先回屋了。

我转头看了一眼厨房。电饭煲的保温档还亮着，心里突然就有点开心。洗了一个小碗，盛了满满一碗热乎乎的焖饭。就着这水有点过了的焖饭吃了起来。有点辣，是我的口味，也许是人太过于疲倦，竟然尝不出其他的口味，但是还是很开心。吃了第二碗。想着明天还要早起，在洗手间匆匆漱了口，冲了脚，回屋去了。

他还没睡。

他在看手机，他在等我。

他是不是心情好一点了？我换上睡衣，钻进被子里，抱住他，靠在他的肩上呼吸，是不是会让他开心一点？他用手推开我的头，我知道他怕痒，但是又凑了上去，他又推开我的头。

我平躺在他身边，用我们一贯的游戏语气，跟他说：翻面—他没转过来，我又说了一遍：翻面啊—他转过来了。我靠上去，抱住他，准备亲他。他说：没刷牙，臭——我也没刷牙。

情绪在这一刹那崩溃。

转头到到床另一边离他最远的距离，踢开他的被子，钻进另一床被子，眼泪就在这一刻浸湿枕头，脑子里那些无厘头的想法就开始七七八八的出现。难道就因为我要加班，没能回来吃这顿饭，就让他至于此？两个人的生活是这样的吗？如果一直是这样的，那还不如—始终一个人。我从床上坐起来，走到洗手间，洗了一把满脸的泪水，看向镜子里那双曾经美丽的迷人的明亮的双眼，已经哭红到看不清自己的样子。

开始刷牙。

也许只是想让自己冷静下来，明天还要上班，不能就这个样子去上班。也许是因为跨年那天无厘头的伤感流下眼泪过后，注定这一年都会如此—充满痛苦。

他还没睡。

还在刷手机。他说好好好，你说的都对，我发誓以后再也不做饭了。我觉得很委屈，我说什么了？就是这样的态度让我觉得难过，我不想理他。

他说：不知道还能不能沟通了，要不我去睡客厅吧。

我不想回答他。

这是要结束了吗？如果今晚他睡客厅去了，如果把这件事留到明天，终究会变成以后的负累，会成为我们之间结束的一个推动。可是，真的很难受，他越是这样讲，越是让我难受。难受到讲不出话。可是他却一次次逼我讲话。

我受不了了。

我猛地坐起来，说，不用，我自己去客厅！

他用力将我拦下来，说我能不能别闹了！

是我在闹吗？

他终于知道我哭了。

可是，他不心疼了吧。只是象征性的用手推我，说的每一句话，都像一个陌生人一样，冷淡，冷到骨子里。我不想听，也不想回答他，不想解释，不想说话。满脑子都是这就是底线吧，第一次哭到呼吸急促会让他觉得手足无措，第二次这样的时候，他便是这样的反应了，不会再有第三次了，以后都不会了。

以后我要做那个强硬的人。

可是，我不忍心。

想到可能会让他觉得痛苦，我便一样痛苦。

如果还想走下去，今天的事情必须今天解决。

“你觉得是我在闹吗？加班到9点是我想的吗？你说好好好，你说的都对，那算什么？你非要这么膈应我吗？”

他说还有别的原因。

我应该知道了。是工作的原因吧。

早知道到了北京会有着许许多多的类似这样的事情，压力大，工作不如意，找不到工作，能把一个人逼疯。我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调整自己的呼吸。

“那你要告诉我啊，你不告诉我我怎么知道？”

听他讲了一二三四。

不愧都是理工科的思维方式。

我在想，虽然已经有一二三了，如果我能早点回来是不是会好一点？是不是能让他开心一点，让他不要这么消极？

我只能试图安慰他，希望他能有一个积极的心态。

我把自己的情况，工作的情况都交代了一遍，他好像释怀了一些。

我钻进了他的被窝。

过了一会儿，他问我，那个焖饭好吃吗？

我说：除了水加的有点多，其余都挺好的。

他侧过身来，双手环抱着我。

习惯性用手暖着我的小腹。

片刻，又问我。

那个焖饭真的好吃吗？

我笑起来。

“水加太多，青菜太少，豆角的茎没去干净，蘑菇加太少，太辣。”

其实脑子里在想，他吃不了辣，今天是不是没吃饭？会不会饿了？

一会儿，他说：要不周末我再做一次？

我说：“一起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