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合（六）阿飞

车厢里，喧哗声时起彼伏，那个呵斥孩童的妇人，忙乎着泡了面给自己和孩子吃，孩子早就将她的训斥抛诸九霄云外了，眼睛直钩钩的盯着冒着丝丝热气的泡面，不时地咽咽口水。推着售货车的小妹，来回穿梭，不厌其烦的叫卖着。这些景象，和多年前是多么的一致，百合仿佛自己踏进了生命中的同一条河流，每一朵浪花都那么清晰，历历在目，每一次起伏蜿蜒都是那么熟悉和亲切。

阿飞，名字里面没有一个飞字，是百合和他相识不久，恰好看了王家卫的电影《阿飞正传》，便无厘头的给他起了新的名字—阿飞，根本容不得他有半点的反对。其实，她也知道他既没有电影里阿飞的孤傲也不叛逆，她只是喜欢这部电影，喜欢这个名字，刚好此刻，她又喜欢他。后来，她觉得，自己才是阿飞，至少在古城的那段时间，她成了电影中的阿飞。这也佐证了他的感觉，她其实很多时候是把他当成了某些符号。

她组织了几个学校的文学社团，试图在象牙塔里筹办一个文学爱好者联合会，打破学校的限制。阿飞是另外一所高校的文学社社长，一来二往，两人相熟。阿飞来自革命圣地——延安，文学专业，百合经常调侃他：“你是专业的，我是业余的。”常让他无言以对，她似乎很享受他被说得木讷而不知所措的感觉，就像自己打了大胜仗一般。第一次约会，也同样让阿飞措手不及，他不会想到她会毫无征兆的晚上去他宿舍楼下，大声喊他下来，阿飞满脸涨红的飞奔而下，所有人的目光都注视着他，他感觉自己快要被这些目光点燃了。下到楼门口，阿飞却又放慢了脚步，侧着脸，不敢看宿管的值班室，直到走出门口，才舒了一口气，仿佛在深海中憋气许久，好不容易浮出水面一般。百合笑笑的望着他，好像在看自己的战利品。阿飞不知道说些什么，百合像是早已洞悉这些，拉着他就往外走，说：“走，我们去吃烧烤！” 阿飞无法拒绝，就像被施了魔咒一般任由她摆布，往学校外走去。

那个年代，古城的宵夜，无非是烤串，砂锅之类，一个烧烤炉，几张方几，马扎，人们便围坐一起，静候美味。两人落座，百合大声喊道：“老板！50串羊肉，10串羊筋，两瓶汉斯。” 周围划拳喝酒的人都安静起来，被她的声音吸引过去，本已稍稍缓过神来的阿飞，又如针芒在背，恨不得找个地缝就钻进去。庆幸的是，这种宁静很快又被“哥俩好啊，五魁首啊”的声音打破，像是救命稻草施舍给了阿飞。

那夜，两个人吃了一百多串烤羊肉，那个年代街边的烤串5分钱到1角钱一串，很是便宜，每串的肉并不多，吃上几十上百，自然并不奇怪。很多年后，百合和别人谈起读书期间的烤串，还念念不忘，说再也没吃过这个味道的烤肉了。几杯啤酒下肚，阿飞也壮胆了，两人杯影交错，把酒言欢。初时，聊诗歌，聊哲学，聊人生，聊及后面，便是天马行空，天南地北，相谈甚欢。百合善饮，阿飞更厉害，两个人喝了两捆啤酒（这个也是当年古城的特色，摊贩用绳捆啤酒，12瓶一捆），百合终究稍逊一筹，已有了七成酒意。

不知不觉已是凌晨时分，百合醉意朦胧的说去看午夜场，也不等阿飞说话，抢先把帐结了，踉踉跄跄的拽起阿飞就走。电影院都会开放一些小的放映厅，或自己经营，或承包给私人，一般晚上九时许后，开始营业到次日早晨七点许。里面有许多小包厢，说是包厢其实也是一排排座椅，只是中间有隔断，相对隐秘一些。电影多数是放些港台的，内容倒也没有什么不妥的。看午夜场的，学生居多，在那个没有连锁酒店，网吧也是新鲜事物的年代，午夜场电影就成了情窦初开的学生们的最爱，十元的票价，都是可以接受的。

后来，伊儿怎么都不相信，百合说她和阿飞第一次去午夜场，依偎在一起，很快就睡着了，直到清晨管理员来唤醒他们。百合笑笑，不辩解，倒是说到早晨，她才看清阿飞有高原红的脸颊红得像是小丑的鼻子，说到这百合自己都哈哈大笑，旋即止住，伊儿懵懵的望着她，不明白百合为何会笑得如此开心。

百合的学校在城东，阿飞的学校在城西。百合常常去城西找阿飞，或吃吃烧烤，或在城墙脚下的公园逛逛。城墙公园有些名人的墓址，她是大咧咧的在上面席地而坐，阿飞便要把她拽起，连道：“这是古人安息之地，这样不妥当的。”往往这时，百合便娇嗔的顺势跳起来，双手紧紧搂住阿飞的脖子道：“你不是古人，我可以坐你身上吧！” 这时，阿飞的脸颊又像小丑的鼻子了。

如此般，花前月下，百合像个快乐的孩子一般。时间久了，百合开始觉得阿飞有些不对劲，有次远远的看见他，似乎刻意的躲避着她，假装不见，转身去了别处。百合不解，如此几次，她再也不寻他了。有人告诉她，因为辅导员找了他，希望他能专心学习，作为社团领导人，是大有前途的，不应该在一些事情上迷失方向。他终究听了辅导员的话。

伊儿说：“你如此，怕是吓到他了。你俩性格相差太远，再说，他那点奖学金也折腾不起你又烧烤，又出游什么的......” 百合不语，忽的把伊儿从椅子上拉起，道：“走，我们吃烧烤去!"

"大姐！ 这大白天的哪有烧烤吃啊？”

“那就逛街去吧！”

“哎~ 哎~ 哎 ，我还没换衣服呢！”

百合没再去找阿飞，舍友告诉她，阿飞打过一次电话来，她说：“有心，他会来的。”

两人再无联系，直到百合被学校劝退，她找到阿飞，没有去烧烤，没有喝酒，两个人去了第一次的电影院看午夜场，相对无语，次日清晨，两人默默离开，谁也没有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