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我们无处安放的老年

2210年夏天的一个清晨，刚过完140岁生日的王老妮被机器人小P叫醒，同时端上了智能厨房根据她昨天的身体监测数据调配好的早餐。自从她100岁退休、装上了智能厨房这个高科技系统，家人的一日三餐便不用自己动手了。遍布全球每个角落的WIFI系统早已实现了万物互联，就算海平面5000米下的深海旅游区，在深潜器中也没有掉线的烦恼。因此，每个人每时每刻的心跳、脉搏、体温都可以实时被监控，你身体是缺锌缺钙还是血管是否通畅，无线传感器都能通过你散发的汗液等信息进行抓取和分析，在监控到你需要进食时便会自动根据此时你的身体状况进行营养配比，制作出适合你的餐食。

但智能厨房只能提供奶昔样食物泥，完全没有色香味可言。因长期缺少咀嚼，人类的牙齿再有几代估计就会完全退化，但智能仿生牙可以根据口腔形状进行定制，并已经实现了自清洁，不必摘下来清洗，永远白净亮洁整齐。

人类的平均寿命已经达到了120岁，140岁的王老妮还不算特别高寿，但身边的老伙伴也所剩不多了。癌症已经完全被攻克，仿生器官可以更换人体的大部分零件，但换头术仍然没有达到临床应用水平，不是技术不成熟，而是地球伦理委员会仍在为此争论不休，这个问题已经争论了近一个世纪，不知本世纪是否能够解决。当然，随着自动驾驶技术的出现，现代交通工具早已经可以上天入地下海，几乎没有交通事故的发生；地震等自然灾害早已经可以提前预报。因此，可供换头的供体几乎不存在了，现在的研究方向都是如何给真人安上个机器脑袋诸如此类的。

不过王老妮已经不愿意关心了，漫长的140年，她已经感觉非常疲惫。她抚摸了下挂在颈间的项链，那枚美丽的蓝色心形吊坠是五年前去世的老伴。50年前，人类就开始应用这项现代殡葬技术，把去世亲人的遗体用高温瞬间压缩成一粒宝石，可以加入某些元素，定制成各种形状、颜色的装饰品，项链和戒指一直是人们的最爱。随着人均寿命的延长，婚姻制度几乎名存实亡，毕竟跟某个人一起生活一个世纪甚至更长的时间，需要太多的耐心和毅力。

她最近食量剧减，每顿饭都会剩下大半。她时时怀念年轻时的猪肉白菜饺子，女儿和丈夫都特别爱吃。如今，供食用的动物早已经被清除出地球，上个世纪市面上偶尔还有怀旧的人种植的蔬菜水果出售，随着老年人的逐年减少，进入本世纪后， “吃”，就仅剩了维系生命的功能。吃了几十年糊糊，她真是生无可恋了。

小P过来端走了她的剩饭，放进了智能厨房的处理系统，几分钟后，自动清洗消毒好的碗碟就归了位，剩饭被压缩成药片大小进入废料回收系统。小P担心地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小P被定制成女儿12岁时肉肉的小姑娘模样。活了太久了！要不是小P天天在身边，她再也想不起90年前女儿的样子。如今100岁本应到了退休年龄的女儿因为丰富的经验、卓越的技术，仍在月球基地工作，一年也难得回来一趟，好在每天都可以利用全息技术进行地空通话。女儿历历在目，但是摸不到，抱不着，徒增念想。70岁的外孙更是远在国际空间站工作，基本见不上面。

再小辈的人就没有那么亲密了。自从上个世纪后半叶国家消失、地球人口委员会成立后，每年出生多少人，什么人种占什么比例都会在上年底前根据大数据制定出计划。两个世纪前，地球人口已经不堪重负，环境污染严重。随着科技的发展，劳动力需求急速减少；如果不采取全球人口控制措施，至少三分之二的人将失去工作，沦为赤贫，社会动荡在所难免。因此国家消失后就成立了地球人口委员会，开始控制地球的人口数量和质量。

现如今孩子们大都是在人造子宫里孕育出来的。地球人口委员会制定出人口指标后，想要孩子的男女要进行申请，经过基因筛选，符合条件后才能配给指标。鉴于性爱是人类残存不多的自然天性，拿到指标的男女可以选择自然受孕，待受精卵足够强壮后可以取出放在透明的人造子宫里孕育。父母可以像看两个世纪之前的庄稼一样去探望自己的孩子。待发育成熟，父母就可以亲自去收割宝宝了。

但愿意享受自然性爱受孕并生育子女的人越来越少，地球人口委员会不得不颁布法令，要求适龄男女必须捐助精子和卵子，在自然受孕人口无法满足生育指标时由计算机筛选进行自动匹配合成受精卵，再来孕育婴儿。这些婴儿只能由地球抚养机构养大，以维持地球人类的最基本繁衍。因此，人类的正常情感已经快消失殆尽了。王老妮自外孙以下已经没有了自己抚养长大的孩子，感情的纽带恐怕也就到此了。

如今的人类经过基因筛选和合理的食物配比，都漂亮精致，线条优美，个个是帅哥美女。但王老妮还是喜欢小P这样肉肉的可爱模样。人类为了避免机器人成为自己的竞争对手，早已经立法禁止发展机器人的自我优化智能系统，也就是不经人类的主动升级，机器人是永远不可能自我成长的。但机器人的制作技术已经炉火纯青，外表看与人类几无差别。退休后王老妮就预定了小P，这是对每一个退休人士的福利，当然，是免费的。国家消亡后货币在本世纪也废除了，现在一切都是配给制，什么都不缺。

但是，王老妮觉得什么都不对了。退休前，她还偶尔为科技的进步振奋一下，但是，现在似乎除了科技什么都没有了。女儿说她再干一年就要退休了。女儿女婿早已经离婚40年，因此她说退休后要陪妈妈一起生活。

这是王老妮最盼望的日子。她骨子里还是个老派的人。但是，对人类而言，老派的日子已经一去不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