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奸臣养成录1|国破山河碎

2025-03-21  本文已影响0人  文史小郎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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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你凝视深渊时,深渊也同样凝视着你

我自幼博学多才,书法独步天下,融百家之长,潜心专研,取徽宗“瘦金体”独创“宋体”,为后世往来公文所用。

当年,为替高宗排忧,我替他杀了两个他认为该杀又不好杀之人,没想到成了华夏大地有史以来最出名的“奸臣”,翻变史书,你可能找不到一位可以与我媲美的千古奸臣。

我的的铜像,到今日还跪在我害之人的庙前,但扪心自问,我认为我是一个忠君之士,当尽君事的忠臣,如果用几个字来形容自己的一生,我会用这几字——“食君之禄,担君之忧。身前替君背骂名,死后为皇跪武穆。”

我的一生,是悲哀的一生,算起来我应该是华夏五千年来“天字第一号背锅侠”,不禁感叹一句——我本忠良臣,奈何成奸贼。

我姓秦名桧,字“会之”。自宋之后,姓秦之人纷纷改姓,自我之后,后世无人再以桧字为名。

可谓壮哉!

宋哲宗元佑五年(公元1090年),我出生于黄州,后随家人迁移至“十里秦淮河,六朝金粉地”的江宁,是为江宁人。

江宁,也称金陵,是六朝古都,这里山清水秀,人杰地灵,唐代著名诗人杜牧曾作诗“千里莺啼绿映红,水村山郭酒旗风。 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来咏叹江宁的秀丽风光。

我的祖父叫秦仲淹,与写下《岳阳楼记》“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范仲淹同名。这可不是我往自己脸上贴金,你若不信,有祖谱可查。

我父亲姓秦名敏学,曾历任玉山县令、静江府古县县令,为官清廉,刚正不阿,是个难得的好官。

北宋年间,朝廷实行高薪养廉,我父亲虽廉,但家境还算不错,在江宁,我家勉强也算得上是书香世家。

我自小就聪颖好学,特别是书法造诣犹如天授,我父亲自我出生后就对我关爱有加,对我的学业非常重视,让我受益颇深。

在考上进士之前,我曾经在私塾当过一段时间的教书先生。面对着一群顽劣调皮的小孩,想到他日他们中的某些人可能因为我的教导而建功立业,我心中感到一阵由衷的欣慰。

也许你不相信,我也曾年轻、热血过,也曾以天下之忧而忧,以天下之乐而乐过。

我的学生里曾有人问我:“老师,我们学这些道德文章有什么用呢?”

我慷慨激昂的回答道:“齐家,治国,平天下。你们需学得治世文章的精髓,好以后辅佐君王,牧化百姓。”

“老师,那我大宋朝您最敬重的读书人是谁啊?”

“当然是寇准寇老相公了,他为人赤胆忠心,为官廉洁奉公,为了君王社稷可以辟肝沥胆,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实乃无双国士,是我辈读书人学习效仿的榜样。”

“老师,您现在教我们读书,以后能成为寇准老相公那样的人吗?”

“老师这辈子估计是难了,哈哈哈,如果老师教出来的学生有一天能成为寇准老相公那样的人,那老师这辈子就没白活了。”

真的是一语中的。后来,我虽然跟寇准老相公一样身居高位,手握权柄。但是终其一生我都没能成为他那样的人,反而成了人神共愤,受尽后世唾骂,在史册里被口诛笔伐的“秦谬丑”。

天下百姓为了表达对我无尽的恨意,甚至以我的名字为原型,创造了一种红遍大江南北的食物,流传后世——这种美味的食物通俗叫法称做“炸油条”,在浙江及闽南一带,它被亲切的叫做“油炸桧”。

宋徽宗政和五年(公元1115年),我高中进士及第后,又考中朝廷的“词学兼茂科”(词学兼茂科徽宗政和年间每次录取人数不超五人),被朝庭委任为太学学正(国立大学讲师)。

是年,我二十五岁,以接近完美的方式进入了大宋的朝堂之上,前途一片光明。

在太学的日子,应当是我当官后最开心的日子。一群胸怀天下,年轻气盛,前途远大的年轻人聚在一起,谈古论今,共同学习孔孟之道,针砭时弊,讨论朝野国策。每每想起这段不知天高地厚,无忧无虑的日子,我都会露出会心的微笑。

这段日子,不仅让我拓展了眼界学识,也让我结交了一群热血、激昂,胸怀抱负的有识之士。

宋徽宗重和元年(公元1118年),为收复在后晋高祖石敬瑭手中失去的“燕云十六州”,在宰相蔡京和枢密院童贯的主导下,制定了“联金伐辽”的国策,一时间朝堂之上沸沸扬扬,大家各持己见,争论不休。

于我们这些太学里的年轻人而言,是赞同联金伐辽的。

辽国,这个崛起于辽河流域的少数民族国家,是我们北宋一百多年来的耻辱。

太祖年间,号称“一根盘龙棍,打遍天下无敌手”的宋朝开国皇帝赵匡胤,对辽的国策一直是以防为主,不可轻言开启战端。

太宗(太祖二弟)年间,太宗皇帝赵匡义曾两次御驾亲征,北伐辽国,均无功而返。太宗自己就在伐辽途中身中二箭,麾下最为厉害的武将杨业(号杨无敌)也在伐辽时不幸牺牲,留下了一段慷慨激昂的悲歌。

真宗(宋太宗三子)景德元年(公元1004年),辽军在萧太后和圣宗耶律隆绪的带领下南征我大宋王朝,势如破竹,两天内攻破唐兴和遂城。大宋朝野一片恐慌,朝堂上甚至有人建议南下迁都,成立流亡政权。

于此国难当头之时,时任宰相的寇准寇老相公连逼带骗,把真宗带到了前线澶州,鼓舞振奋了守城将士的士气,才守住了澶州防线,避免了宋朝的灭亡。

在澶州,我大宋朝与辽国签订了丧权辱国的“澶渊之盟”,以每年二十万匹绢和十万两白银做为岁币孝敬辽国,以换回大宋边境平安。

从太宗皇帝伐辽至今,不仅没有夺回“燕云十六州”,还需每年向辽国进献三十万的岁币,这个耻辱已成为了大宋朝堂皇帝和众大臣心中的一个魔障。

太宗遗训——“夺回燕云十六州者,封王爵!”

这是大宋朝每一任皇帝和文武百官共同的梦想!

“澶渊之盟”后,大宋与辽国保持了一百多年的和平。

一百多年来,辽国在与我大宋的交往过程中慢慢的被汉化。辽国自称北朝,称我大宋为南朝,创造出了南北两院制,汉地由南院管理,草原由北院管理。南院官员中大多为汉人,喜穿汉服,用汉字,说汉语,以汉人风俗为时尚。

汉化也使辽国上层的契丹官员变得识文断字,温文尔雅,知书答理,但汉化也阉割了他们游牧民族的血性,破坏了他们性格中的简单团结,让他们朝堂之上腐朽不堪,争权夺利之事时有发生。

于此同时,宋徽宗政和五年(公元1115年),在白山黑水间茹毛饮血,以打猎为生的女真人在首领完颜阿骨打的带领下建国,国号“大金”。女真族原受辽国统治,在建国后,向辽国发起了挑战。

辽国在骁勇善战的女真人面前,犹如一棵腐朽的大树一般,不堪一击,屡战屡败,甚至有亡国之势。

大宋当朝宰相蔡京和枢密院童贯在分析了形势后,于重和元年(公元1118年)向徽宗建议“联金伐辽”的国策,欲借金国之力夺回“燕云十六州”。

宋徽宗赵佶在我眼中是个温文尔雅,无为而治,才气纵横的文人皇帝,不仅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而且善于骑马,射箭与蹴鞠。

他平时有事没事就寻高俅蹴蹴鞠,骑骑马;和蔡京写写字,写着写着自创了字体优美的“瘦金体”,一时广为流传;偶尔还找李师师弹弹琴(情),画个画,画着画着独创出花鸟画派的“院体”,真是业界难得的文艺奇才。

在他心中,天下无事即是好事,原本应该也是不想对外伐辽的。

但是伐辽的时机来得太好了,辽国经过一百多年的汉化,游牧民族中的血性和战斗力已大大减弱,在女真人面前节节败退。而女真人虽骁勇善战,但建国不久,人口不多,我朝中大臣大多认为即使金国灭了辽国,应该也会元气大伤,再无南侵宋朝之力了。所以可以趋虎咬狼,让他们两败俱伤,好坐收渔翁之利,顺手夺回燕云十六州。

当时,朝堂之上只有太宰郑居中和枢密院执政邓洵武等老臣持反对意见。郑居中和邓洵武均认为大宋朝兵势不振,民力凋敝,财力匮乏,不可轻言用兵,且与弱辽为邻总比与强金为邻来得好些。

郑居中屡次在朝堂上说:“澶渊之盟至今百余年,兵不识刃,农不加役,如今四方无虞,却要冒然毁约,恐招致天怒人怨。且用兵之道,胜负难料。若胜,国库必乏,人民必困;若败,遗害不知凡几。以太宗之神勇,收复燕云,两战皆败,今日何可轻开战端!”

但这毕竟是少数大臣的言论,朝中除了蔡京和童贯外,很多大臣都赞同联金伐辽的国策。

悲哀的是,这群赞同国策的大臣里就包括年轻气盛的我和年轻气盛的太学同僚们——夺回燕云十六州,使国家不再门户大开,可以踞险而立,的确太吸引人了。

就这样,一群习惯了朝堂上阴谋诡计的大臣们和一个无为而治的皇帝制定了一条自认为天赐良机、天衣无缝、一劳永逸、一箭双雕的伐辽国策。

徽宗宣和二年(公元1120年),宋金两国在长达两年的谈判后约定:宋朝取辽国南京析津府,金国取辽国中京大定府,辽国灭亡后,金国将燕云十六州归还宋朝,宋朝将原进献辽国之岁币转献于金国,史称“海上之盟”。

一场摧枯拉朽的灭辽战争开始了。

“摧枯拉朽”这四字形容的是金国的军队,跟宋朝的军队是没半丁点关系的。

金国用了五年时间就灭掉了辽国——这个盘踞于宋朝头上百年的庞然大物。

护步答冈之战,金太祖完颜阿骨打奇迹般的率两万金军打败了天祚帝的七十万辽军,全歼辽军主力。

一场战争的胜负,很多时候跟军队人数的多寡是毫无关系的!

反观我宋朝的军队,面对辽国败退下来的残兵败将,仍屡战屡败,两次攻打燕京,将士伤亡惨重,仍久攻不下。直至金军攻下燕云之地,擒下了天祚帝,我大宋军队在伐辽一役中居然还寸土未进。

金灭辽后,在徽宗的授意下,楚国公童贯以百万贯宋币从金国手中赎回了燕京六州空城。收回燕京六州空城后,童贯上了一道“复燕奏”,吹嘘自己与徽宗一起立下了“不世之功”。

徽宗为粉饰太平,对于参与对辽作战的一干人等都加官晋爵,天下百姓弹冠相庆,连我这个小小的太学学正也因支持联金伐辽,受到了赏赐。

大宋朝堂上一时间歌舞生平,民间不明真相的百姓也纷纷焚香祭天,大家都在期待盛世的来临。

殊不知,这一切只是宋朝灭亡噩梦的开始。

而我秦桧,在噩梦开始的时候,是以忠臣义士的身份登上这历史舞台的。

金朝天辅七年(公元1123年)八月,金太祖完颜阿骨打在返回上京的路上病死,享年五十六岁。同年九月,其弟完颜吴乞买继承金国大统,是为金太宗。

完颜阿骨打是个对宋朝怀有一定好感的金国皇帝。早年女真族在契丹人的统治下过着猪狗不如的生活,完颜阿骨打当任酋长后愤而起兵,在白山黑水这般恶劣环境下讨生活的女真人个个以一当百,神勇无比,完颜阿骨打更号称“战神皇帝”。

金国女真军队有个“满万不可敌”的说法。意思是只要有一万个女真族的士兵,那天下间任何军队都无法抵挡。

护步达冈之战,女真人以两万人硬撼辽军七十万人,居然硬生生地啃掉了辽军这块硬骨头,再次证明了女真军队“满万不可敌”的神话。

我一直在想,如果完颜阿骨打不是死得那么早,北宋是否会亡得比较晚。

当日,我大宋向金国发出“联金灭辽”的邀请时,完颜阿骨打对我宋朝的邀请是深感兴趣的,从而对宋朝抱有一定的好感。

我大宋位于辽国南方,金国位于辽国北边,南北夹击,辽国必顾此失彼,难以兼顾,灭亡自然指日可待。

在完颜阿骨打心中,我大宋乃华夏后裔、汉室正统,经过一百多年和平发展,经济、文化、艺术各方面都取得很大的进步。

对于生长于白山黑水间的女真人来说,我们大宋犹如天朝上国,在经济、文化、艺术和政治领域都值得他们膜拜和学习,当出使金国的使者回朝后,说起金国女真贵族是如何的野蛮、粗俗、没见过世面时,朝中很多士大夫还引为笑谈。

“可是,宋人的军队别说跟辽军比了,跟猪猡比都还是不如的阿!”

我猜完颜阿骨打临死前跟他弟弟“完颜吴乞买”说的应该是这句话。

在与辽国的作战中,我宋朝军队以三倍于辽军的人数进攻析津府,面对被女真人几乎打残了的辽军,居然一战不胜,伤亡惨重。

金人在伐辽时终于看清了我大宋朝的真正实力,天朝上国的面具被掀开后,露出了“宋军战力极弱”的真面目。

国力除了经济、文化、艺术、政治这些软实力之外,还包括了军队战斗力这个实打实的硬实力。

宋朝是一个没有军队战斗力的国家,换句话说,宋朝是一个完全没有战斗底蕴的国家。

军队战斗力,是一个民族,一个国家精神魂魄的体现,一个军队战斗力绵软的国家,必定是个软弱可欺的国家。

这种国家,不管经济有多么的富有,文化有多么的领先,艺术有多么的灿烂,政治有多么的成熟,在女真人眼里,都只能是一只待宰的肥羊。

姜,还是老的辣。

真的被太宰郑居中和枢密院执政邓洵武说中了,弱邻总比强邻好。而金人就是只喂不饱的恶虎强邻。

金太宗完颜吴乞买继位后,这个据说可以赤手空拳撕虎裂豹的猎户皇帝马上制定了攻宋的战略。

在与辽军艰苦的战斗中,一直以弱胜强,以少胜多的女真人打出了士气,打出了整个国家的底气。

宋徽宗宣和五年(公元1123年),前辽国降将、金国平州留守张觉以平州为献礼向我大宋称臣,事情败露后连夜逃奔至我大宋燕山府,金国以私自接纳“叛金降将”向我大宋兴师问罪。

徽宗迫于压力令燕山府斩了张觉,引起了燕云十六州原辽国汉人的极度反感。

宋徽宗宣和七年(公元1125年)十月,金国以“张觉降宋事件”为由攻宋。

完颜吴乞买在攻宋的誓师大会上说:“不错,我们女真人来自白山黑水,我们粗俗野蛮,我们没有金银财宝,我们没有丝绸罗缎,我们甚至没有自己的文字,我们不如宋人文明,不如宋人富足,不如宋人优雅,但今天,我们要告诉宋人,什么人才是真正的人,什么人才配享受刚才我说的这一切。我们什么都没有,但我们可以从宋朝那些猪猡的手中抢过来。不管是金银财宝,丝绸罗缎,美女佳人,甚至是文字,我们女真人都可以抢过来。此战必胜,今日,我们就去宋朝抢钱抢粮抢娘们!”

“皇上威武,抢钱抢粮抢娘们,抢钱抢粮抢娘们!”

金军分东西两路大军进攻我大宋。

东路由完颜宗望为主帅率军自平州攻燕山府;西路由完颜宗翰为副帅率军自大同攻太原,金军一路南下,势如破竹。

买来的地盘确实没有打来的地盘稳当,不到三个月,燕京六州就全部失守。被寄予厚望的原辽国怨军主帅郭药师因友军张令徽部的逃遁,导致其率领的常胜军全面溃败。

“张觉被杀事件”令郭药师对我大宋失去了信心,说了一句“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后,郭药师扣押了燕山府宋知蔡靖及转运使吕颐浩,向完颜宗望投降,金兵入燕京。

金国东路军进燕京后在郭药师辅助下顺利的直达汴京。

完颜宗翰的西路军在三个月内接连攻克我大宋朔州、代州、中山三府,于靖康元年初包围我大宋太原城。

太原副都总管王禀在广阳郡王童贯逃遁后临危受命,接下守城重担,全城百姓将士齐心抗敌,誓与太原城共存亡,奇迹般的将完颜宗翰所率西路军牢牢钉在了太原城门之外。

而我大宋朝堂此时已乱做一团,徽宗在接到金军攻下燕州中山府消息后,大呼一声“金人怎可如此背信弃义,呜呼哀哉。”就昏厥了过去。

徽宗醒来后,唤來广阳郡王童贯、宰相蔡京、给事中吴敏询问朝中何人可以退敌。童贯与蔡京面面相觑,不发一言。给事中吴敏推荐德高望重的太常少卿李纲,徽宗纳荐,封李纲为汴京守御使。

李纲在御前反对南逃,坚持固守,并献上《御戎五策》,言若要去敌,需“正己以收人心,听言以收士用,蓄财谷以足军储,审号令以尊国势,施惠泽以弭民怨”。并对徽宗直言“现非传位太子,不足以招来天下豪杰”,要徽宗宣布退位,“以安抚全军将士之心”。

徽宗逼于无奈,大笔一挥“现传位于皇太子赵桓,可即皇帝位,予以教主道君退处龙德宫。”

太子赵桓继承大统,是为宋钦宗,于次年(公元1126年)改年号为靖康。徽宗退位,称“太上皇”。

靖康元年正月初三,徽宗、蔡京、童贯等人听说金兵已经渡过黄河,以“为国祈福祭拜烧香”为名连夜向南逃窜。

此时,看着这即将破碎的山河,我和太学学生们均感到痛心疾首,对祸国殃民的奸臣更加的深恶痛绝。

值此国破家亡之时,太学生陈东、高尔登、徐揆等人率一众同学将我等学正堵在太学门口,痛哭流涕,高呼“奸臣误国,请太学老师联名参奏奸臣。”

我的那些太学同僚们居然无一人敢于回应,甚至有人小声的说“太学是读书论道的地方,奸臣关太学学正何事。”

听完这无耻之话,我看着面前这些群情激愤的热血学生,又看看身后这些平时看起来也很热血现在却很冷漠的学正们,终于按耐不住心中的怒火,大声喊到“太学确实是读书论道的地方,但读的是孔孟忠义之书,论的是治国安邦之道,现奸臣当道,学生请愿诛杀奸臣以定人心,我等老师怎可以一己之私置身事外,若诸位还有半点血性,就应该与前面这些学生一同上奏朝廷,诛杀奸贼。”

事实证明,也许是平时在酒楼里挥斥方遒,指点江山时把热血都用光了,关键时候学正们中留有血性的确实不多。

除我之外,一众同僚只有两三人在陈东诛杀六贼(蔡京、梁师成、李彦、朱勔、王黼、童贯)的请愿书上签名。

以太学生陈东上书为起点,诛杀六贼的呼声有如燎原之火在整个朝堂和民间烧了起来,最终宋钦宗迫于压力将此六贼杀的杀,流放的流放,六贼终于得到了应有的下场。

除了与太学生一同上奏诛杀六贼外,我还独自上书,应援李纲李老相公固守汴京之策,奏章中写到“今女真狄戎来犯,我大宋乃华夏正统,不宜示怯,以自处削,应号令众军,坚守城池,迎头痛击,当不误国事。”因我抗击金军的态度坚决,在一众太学学正中脱颖而出,受到朝中很多太学生和主战派大臣的赞许。

完颜宗望本以为攻下汴京犹如探囊取物,要知道当年金军攻辽国中都上京也只用了两天而已。

没想到在李纲带领下,汴京城内文武百官,普通百姓,甚至连老孙妇孺都个个同仇敌忾,死守汴京,我也带着一众太学生参与守城。完颜宗望见汴京久攻不下,便派来使者,谈议和之事。索要金银牛马,绢帛绸缎,并要我大宋割让太原、中山、河间三镇予金国,并需以亲王、宰相作谈判人质,才许议和。

李纲认为金人索要太甚,建议不可议和。我率一众太学生上书支持李纲,反对割让三镇。

但宋钦宗急于求和,其弟康王赵构主动请缨出使金营,钦宗派康王赵构为军前计议使,宰相张邦昌为副,出使金营。金军扣下康王赵构,胁迫钦宗议和。

钦宗举棋不定时,我率太学生再次联名上奏,认为此时当加强城防守备、将金使安置城外、可允割燕山一路之地与金人虚与委蛇,等待援军。钦宗不置可否。

完颜宗望见议和不成,便又加紧攻城,形势极其恶劣,我与一众太学生再次加入守城队伍,金军攻城强度越来越大,我的学生在我眼前一个一个的倒下,从未见过生离死别的我此时真是欲哭无泪。

在我军弹尽粮绝,几乎要破城之际,种师道老种相公的西北援军终于赶到了。

苍天有眼,我整个大宋朝最精锐的种家军在最危急的时刻终于赶到了。

我望着城内的残檐破壁,不远处忽明忽暗的火光,脚边慢慢变得冰冷的学生尸体,街道上铺天盖地发出恶臭的血水,脑中一片恍惚,用双手捂住了脸,耳旁传来“种家军来啦,我们有救啦。”的欢呼声。眼泪不知不觉的犹如洪水一般决堤而出,我捂着脸,发出了野兽般的哭声。

是年,我三十六岁,终于明白了何为“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我终于把心中所有的幻想全部杀死,在守城时,我要的仅仅只是和身边的人一起活下去,仅此而已。

西北种家军和姚家军的到来,给汴京朝堂之上和朝堂之下所有的宋人带来了希望。

西北种家军应当是我大宋朝唯一一只经常打胜战的军队,世守西北边陲,面对战力凶猛的西夏人,不仅守住了西北边陲,还屡战屡胜。

种师道种老将军德高望重,虽年纪已大,被称“老种相公”,但他犹如黄忠在世,老而弥坚,名气极响,现在他亲率种家军救援汴京,整个汴京的士气一下就高涨起来。

种家军能及时救援,其实要拜完颜宗望和完颜宗翰的不和所赐。完颜宗望围攻汴京时,曾书信于围困太原的完颜宗翰,要他派兵守住潼关,以防西北军救援,无奈宗翰怕宗望太早破城,独吞战功,并不领命,只是强攻太原,导致了我大宋西北军一马平川,在连夜奔袭后终于赶到了汴京。

面对突然而至的种家军,完颜宗望有点措手不及,忙带兵退至远郊孟阳扎营。

老种相公主张与金军对垒应稳扎稳打,准备等其弟种师中三万铁骑到达汴京后再与金军决一死战。

姚平仲主张奇袭劫营,烧金军粮草,逼退金军。相持不下之际,姚平仲不顾种帅劝阻,想立退金军之不世奇功,夜袭完颜宗望大营,被金军全歼,姚平仲不知所踪。

完颜宗望挟灭姚部之威重临汴京城下,钦宗惶恐不安,此时,城内哀鸿遍野,守城日久,伤亡残重,城中百姓大多非死即伤,人人萎靡不堪。老种相公见此情形,在朝内拜别完钦宗、李纲、吴敏等一众大臣,不顾身患重病,点齐兵马,出城迎战不可一世的完颜宗望。

将军百战死,马革裹尸还。

老种相公率军冲向金军时,我站在城墙上,看着他冲锋的背影,热泪盈眶,一揖到地。我以为我这一生在大宋不会再遇见如他一般英勇的将军,没想到十几年后,我又遇到了一位,而且那位将军最终死在了我的手上。

西北种家军的威名确实是真刀真枪打出来的,面对完颜阿骨打之后新一代金国战神完颜宗望率领的女真军队,老种相公率领的种家军居然可以做到几乎旗鼓相当,但也只是几乎而已。

长时间的奔袭,岁月和疾病的摧残,老种相公已经不能像年轻时那般迅速的洞机战场上的形势,而完颜宗望正当盛年,在两军短兵相接之时,往往能抢先一步做出指示,战役的天平慢慢的倾向于金军。

种家军一步也没退,面对着“满万不可敌”的女真人,西北种家军打出了我华夏一脉几千年来的昂然士气。

但一步不退,就代表着视死如归,以身殉国。

在我闭上眼睛,不忍再看之时,耳边突然传来李纲老相公激动的声音“终于来了。”

我睁眼一看,忍不住涕泪聚下——老种将军之弟种师中率领的西军精锐“秦凤军”三万铁骑,在千钧一发之刻终于赶到了战场。

上苍,到现在还没有放弃我大宋朝。

完颜宗望不愧战神称号,在措手不及的情况之下,仍然能整合军队,缓缓后撤。而老种相公并没有让新到的三万“秦凤军”追赶金军,这是我大宋最后的筹码,筹码后面是汴京城内十几万条人命,确实不敢轻易花出去。

不日,金军派使者面见钦宗,言康王赵构在金营身体不适,需交换议和人质。

钦宗问朝中大臣何人可护送肃王赵枢前往交换。我见朝中主战的老大臣们大多已疲惫不堪,而主和大臣们却不发一言,便主动请缨,护送肃王到金营换回了康王。

这是我第一次和康王赵构近距离接触,我还记得那日他锁着眉头问我:“秦爱卿,我知道你是主战派,我想问你,我大宋的军队为何如此不济?”

我想了想,拱手道:“王爷,可想听真话?”

“但说无妨,这里也没有外人。”

我定下神来,说道:“我大宋祖制,文官将兵。由侍卫步军司、侍卫马军司、殿前司三衙练兵,枢密院调兵,战争时将帅统兵。此制度虽可杜绝将帅揽权造反,但面对外敌时,将不知兵,兵不知将,人人想着逃跑,如何可打胜战。西北种家军战力为何如此彪悍,乃因从将军到士兵已结成生死不离的兄弟,自然同仇敌忾,一往向前。”

康王听完,久久不发一言,最后叹气说了一句:“唉,祖制难改阿。”便不再与我言语。

三万秦凤军来后,金军与我宋军又对阵了几次,但每次都无功而返,完颜宗望见粮草不足,便准备撤军。

金军撤军之时,老种相公拖着病躯和李纲共赴御前上奏钦宗,言可乘金军渡河时由秦凤军偷袭之,损金军有生力量,然朝中主和派大臣和钦宗都不想节外生枝,以照顾老种相公身体为由夺了老种相公军权,李纲被外调,任河北河东宣抚使,金军安然后撤。

老种相公气急而陨,享年七十五岁。

大宋最后一个保护神倒下了。

靖康元年(公元1126年)九月,金军再次分东西两路进攻我大宋。

王禀守卫的太原在完颜娄室的五万金军强攻之下终于失守,王禀殉国。

完颜娄室攻下太原后率军封锁了潼关,封锁了西北军勤王之路。

靖康二年一月,钦宋听信术士郭京妖言,准备与金军对阵时撒豆成兵,派天兵天将诛杀金贼,对阵当日,金军攻破汴京(开封)城门。

是日,我大宋朝国破山河碎。

完颜宗望和完颜宗翰攻破汴京城门后,并没有让金军进城劫掠,而是派使者邀徽宗至金营谈议和之事。

我大宋以徽宗已退位成太上皇,且年老体弱为名,由当朝皇帝钦宗率众大臣亲赴金营,希望金人能网开一面。

金人在军营内设至香案,令钦宗和众大臣面北而拜,以尽臣礼,宣读降表。并索要金一千万锭,银二千万锭,帛一千万匹,少女一千五百人,以做议和之资。

钦宗不敢怠慢,让开封府收刮民脂民膏,令汴京城内皇亲国戚、富贾豪商、升斗小民都需出资以救国难,如若不从,直接杖杀,汴京内百姓被逼自尽者数不胜数,一片狼藉萧条景象,宛如地狱。

民间女子不堪忍受至金营受辱,自尽及被亲生父母绞杀者众多,钦宗只能让自己的宫女妃嫔抵为议和之资。

钦宗靖康二年(公元1127年)二月,金人将徽宗、钦宗掳至金营,下诏废钦宗为庶民。并令我大宋朝堂文武百官推举异姓为帝。

我与监察御史马伸商议后,主张联合朝中大臣向金帅共进议状,保存赵氏江山,议状写后,我率众大臣将议状送至金营完颜宗望帐下,被拘押于金营之内。

我等大臣送保存赵氏之议状至金营时,汴京留守王时雍召百官共议立张邦昌继承大统,靖康二年(1127年)三月,在金人授意下,张邦昌被立为帝,国号大楚,定都金陵。

同年四月,我随徽宗、钦宗二帝、宫中女眷及一众大臣被金人掳往北方。

是为靖康之变。

从城破的那一刻开始,我一直在思考,大宋的未来该何去何从。

金人战斗力甚为彪悍,但因人口不多,占据辽国已耗去大部分军力,如若派兵再往南攻,战线太长,且无法保障补给线能一直保持畅通,故需扶持傀儡政权,以便统治我大宋北方疆土。

女真军队之所以战斗力彪悍,除了因为他们在白山黑水间以打猎为生,养成了骁勇善战的习惯之外,还有他们拥有我大宋朝所缺少,对战争却至关重要的东西——战马。

契丹人,女真人,之所以先后能纵横天下,轮流压制我大宋,靠的就是骑兵。

在战场上,骑兵的作用不言而喻,但我大宋疆土之内并无草原,所以战马颇少,以少量骑兵联合步兵,跟拥有人均三匹战马的女真人作战,实在是吃亏。

我大宋定都开封,开封地处“天下之冲”,四通八达,交通方便,经济富庶,有利于居中御远。但后晋高祖石敬瑭将“燕云十六州”拱手让于辽国后,开封就无险可据,城外一马平川,周围又没有山岭天险,且开封自古为四战之地,作为都城实在是危险。

当年太祖赵匡胤建国后不久,就以开封无险可据,需屯居大量军队防守,导致劳民伤财之由准备迁都洛阳,再迁都长安,但遭众大臣和其弟赵匡义反对,最终搁置。

太祖曾言“定都开封,不出百年,天下民力殚矣,国家危矣。”结果不幸被他言中,如今大宋国破山河碎,跟定都开封有很大的关系。

在被金人掳往北方之日起,我就起誓,不管要付出何种代价,必定要探清金人内部虚实后,南归宋朝。

我有生之年,一定要掌握权柄,辅佐赵氏江山,不再让靖康惨剧再次发生在宋朝南方。

即使背负骂名以议和的方式也在所不惜。

对我而言,对大宋而言,逝去的人已然成为历史,活着的人才是现实该考虑的问题。

现实就是我大宋在财力衰弱和军力积弱之时,碰上了女真人将星辈出的时代,完颜宗望、完颜宗翰、完颜希尹、完颜娄室,完颜昌、这一个个响当当的名字令辽国灭国,令我大宋汴京沦陷。

我大宋要在短时间内恢复元气,打败金国,几乎是不可能的。

所以我大宋现在最好的选择只能是休养生息,卧薪尝胆,最好能和金国结成友邦,将我大宋的儒家文化传播于金国,汉化女真人。

用儒家文化汉化女真人,教他们礼义廉耻,让他们以茹毛饮血为耻,送他们金银财宝,让他们以奢侈纵欲为乐,阉割掉他们身上的血性,破坏他们性格中的简单团结,让他们变得复杂,让他们的朝堂变得腐朽,假以时日,等到女真人这批一起涌现的将星们纷纷陨落,女真军队不再骁勇善战,我大宋才有再次崛起的机会。

辽国就是最好的例子,在一百多年的汉化中,他们渐渐丢掉了英勇善战的传统,最终灭国。

从古至今,儒家文化就一直是我汉人的治世良方,野蛮外族人的致命毒药。

外族军队的崛起,往往依靠他们身上的野蛮和兽性,当儒家文化除掉他们身上的野蛮和兽性时,他们就不再强大,甚至会变得比我们更加软弱不堪。

马上得天下,却只能下马治天下——这是野蛮外族人永远迈不过去的坎。

外族人并没有成熟的政治文化制度可以维持统治,所以儒家文化就成了他们唯一的选择。

儒家文化,一直是上天赐予我汉人腐蚀外族人精神领域最大的利器。

靖康二年五月,康王赵构在应天府自立为帝,建立南宋,是为宋高宗。

我听到这消息时,对自己说,我人生的征程才刚刚开始。

徽宗听到儿子康王赵构在应天府登基的事后,很是雀跃了一回。他认为自己和钦宗之所以被北掳金地,完全是因为他二人曾当过宋朝皇帝,现在赵构在应天府登基,自己和钦宗已完全没有名分,对于女真人来说,也就失去了扣押的价值。

我还记得那日,他凄惨的对我说:“秦爱卿,我知你一直是铁杆主战派,但今日我君臣二人已落入敌营,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阿。爱卿,我有件事想请你做,不知你是否应允?”

我望着须发皆白的徽宗,悲从心来,跪在地上,拱手到:“太上皇吩咐,会之无敢不从。”

“秦爱卿,我已不是太上皇,你起来,你起来说话。你将构儿在应天府登基的事写份奏章,送给完颜宗翰,说若能放我和桓儿回去,我必让构儿率大宋朝子子孙孙永奉职贡金国。我知你对大宋一直忠心耿耿,叫你写这份奏章有违你平时为臣之道,但形势比人强,你念在我年老体弱,时日无多的份上,帮我求求完颜宗翰,是否能让我南归大宋,落叶总要归根阿。”徽宗边说边哭。

我跪在他面前,看着这个虚弱的老人,感觉心如刀绞:“太上皇,您放心,会之一定尽力而为。”

相顾尘满面,无语问苍天,

国破山河碎,惟有泪千行。

终其一生,徽宗和钦宗再也没回到过大宋故土。

我依照徽宗的意思向完颜宗翰写了乞怜的奏章后,宗翰见我这个强硬派居然屈服了,大喜过望,连夜派人将我请进府邸。

完颜宗翰笑着对我说:“秦桧,你写的奏章本王看了,本王会考虑考虑。倒是你,本王觉得很有意思,本王听说当日你是大宋的铁杆主战派,到我金营之后也是一副宁死不屈的模样,怎么今日倒写起这种摇尾乞怜的奏章来啦。”

“禀大王,俗语有云:千秋功业,过眼云烟, 成王败寇,千古一辙。会之这几日一直在想,我大宋为何会亡国,而金国为何会崛起。实乃时也势也,天意如此,非人力所能改变。既然无法改变,会之不如上承天意,下顺民心。且太上皇年迈,也找不到帮他执笔之人,会之只能代劳。大王,望您体谅太上皇年老体弱,思乡情重,放他南归,让他落叶归根吧。”我侃侃而言,虽心中惭愧,表面倒也从容不迫。

“奶奶的,本王就喜欢跟你们这些汉臣聊天,说起道理来一套一套的。虽然刚才你说的本王听得不是很明白,但也知道你是在投诚。这就对了,你们汉人不是常说识时务者为俊杰吗,你是个人材,又夠忠心,以后就跟着本王吧。大碗喝酒大口吃肉,总比整天喝西北风强。好了,你下去吧,过几天我给你派个活干。”宗翰笑呵呵地拍着我肩膀。

我拱了拱手,满脸肃然地说:“谢大王赏识,会之拜别。”

咬着牙,我踉踉跄跄的走回自己帐中,终于按耐不住心中悲愤,失声痛哭。哭完之后,我对自己说,从这一刻起,所谓的礼义廉耻,对我而言已不再重要,最为重要的是找到机会,南归宋朝,将我所见所想用到朝堂之上,方不负这一生背负之耻辱。

这一刻,我完成了心灵的蜕变,从不谙世事的纯良之臣变成了尔虞我诈的阴谋之人。

所有挡在我计划面前的人,都将是我的敌人,不论忠奸。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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