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账老账一起算
我派女儿去乡下接我母亲。
临来之前,我母亲督促我女儿打电话问我:要不要捎点米过来?要不要捎点自家种的菜过来,要不要捎点粗粮杂豆过来?
我说统统不要,因为我一天只有一次做晚饭的机会,哪里用得着那些东西啊?
可是母亲又督促女儿打来电话,最后问我一次:要不要带点醋蒜过来?一听醋蒜,我陡然来了精神,生怕她们忘记了一般,忙不迭地说:要!要醋蒜!有多少带多少。
听了我的口气,女儿在电话那头早已经笑得唧唧嘎嘎活像一只戏水的小鸭子。
我可不管女儿的嘲笑,自己早已经云天雾罩地流出了口水,只能频繁吞咽。
醋泡的大蒜,又叫糖蒜。每年六七月正是新蒜上市的季节,趁这个时候腌点糖蒜,不仅吃起来甜、脆、嫩、爽,还能够起到去腥腻和助消化的作用。
记得以前听母亲说过,泡腊八蒜也是我们这里的习俗。
据说这腊八蒜还有些来头,腊八蒜的蒜字,和“算”字同音,近年关了,各家商号要在这天把这一年的收支算出来,可以看出盈亏,其中包括外欠和外债,都要在这天算清楚。
但是快要过年了,中国人总讲个面子和彩头,总不能杀到人家家里大喊:“欠债还钱”。
于是收债的就会泡上一些腊八蒜送人。欠债的收到了自然心照不宣:年关了,一年的债务该清算清算了。“蒜”“算”同音嘛。
有句老话说:“腊八粥、腊八蒜,放账的送信儿,欠债的还钱。”用腊八蒜当作催债提示,倒也算是难得的苦心。
在眼巴巴的盼望里,女儿和母亲终于姗姗来迟,带来了一阵风,一身汗,当然还有一大兜脆生生白灵灵的醋蒜。
我接过就迫不及待朝嘴里丢了一颗,顿时,那种常被我怀念的熟悉的酸酸甜甜麻麻的味道充盈五脏六腑,美得我眯起了眼睛。
母亲在一边似乎也很享受,笑着说:今年,我又多放了点塘,多放了点花椒。可惜,你哥嫂都不吃,幸亏你要,不然都放坏了也没人吃呢。
我嘻嘻笑着评价说:他们都憨,不知道这是人间美味。
母亲也幸福地笑着佯装嗔怒道:就你最刁!
看着母亲的笑容,我突然就心里酸酸的,是啊,有什么比子女陪在身边还幸福的事儿呢?
可是,就是这样微小的期望,我却一直没时间满足母亲。
但没过三天,母亲却念叨着要回去,她说每天关在家里,除了看电视,像坐牢一样。
我说,你可以出去转转啊,外面遛狗架鸟的老人多的是,出去找人拉呱去。
母亲不好意思地笑了,她说俺们农村人,土不拉几的,怎么和那些城里人能拉呱一块去呢?还是回去好,上山挖挖草药,田间地头转转,再说每个礼拜还得去聚会呢。
被她说得无语,只好派老公送回。
母亲走后,我又开始了麻木的俗世追逐。但母亲带来的醋蒜却被我像山珍海味一样珍藏着,我每晚回去吃几颗,幸福的感觉便每天都在嘴里回味。
刚吃完,心里正遗憾无比,想着得等到明年才能吃到这样一茬新鲜醋蒜的时候,母亲却托人捎话来说:坛子里的五香醋汁还在,她把还没晒干的老蒜又剥出了几斤蒜米,半月后应该又可以吃了。
据母亲说,老蒜瓣和新蒜头腌制出来的醋蒜味道差不多,仅仅多了点辛辣。
母亲还说,在许多年以前,我们小时候,因为穷,家里腌制的醋蒜常常不够吃,后来母亲就剥了蒜米后续了进去。
没过不久,嫂子打来电话,气呼呼地说:你应该知道民间送醋蒜的意思吧?好了,这次新帐老帐一起算,你赶紧给我滚回来。
我急问怎么了?
嫂子说娘的手指发炎了,好多天一直没好,剥蒜剥的,你赶紧买点好的消炎药送过来。
我突然心里酸酸的,这次,我再也找不出不回家的理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