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树与家
每听到故乡这个熟悉的陌生词,江艳文总是背着身偷偷的抹眼泪,她极不乐意听到“故乡”,因为这故乡榨干了她为数不多的眼泪。
江艳文坐在村东坡仅存的古树上,望着远处飘来的几缕清烟,心中却勾勒出一个陌生男人的背影。“文文,又死哪野去了,快回来,妈找你有事”忽如其来的叫喊声把江艳文美丽的舒坦全都打破了,“妈,我马上就回家,”江艳文不依不舍的从古树上下来,似乎古树也极为留恋它的女主人,这一霎那,在落日的映衬下,古树,江艳文的影子掺杂在一起。“妈,是不是要给我礼物啊”,江艳文用及其渴望的眼神望着她沧桑的母亲,“什么礼物?我找你说说你婚姻的事”,“婚姻!”江艳文吃惊的尖叫,她从没有想过婚姻,连婚姻是什么她都不了解,“妈,我今天刚17岁啊,你跟我谈什么婚姻啊,别逗我了,”江艳文戏谑的应付她母亲,“生日?今天五月初八吗?算了,反正你也好几年没过生日了(自从她父亲的尸体从省城运回家)你哥还没取到老婆呢,你还要礼物”,母亲冷淡的托词让江艳文心里又破碎了一层,虽说她早已对这个家没有什么好感,整日的农活让她稚嫩的皮肤磨成了“铁皮”,除了陪伴她的古树能消除她的疲劳,否则这样的花季少女也不会让满村的光棍都垂涎她。“妈,我不想结婚,不想这么早就生孩子”,啪,一个响亮的耳光甩在江艳文精致的脸上,“这是你想不结婚就不结婚啊,由不得你,”江艳文母亲斩钉截铁的给了她答案,“文文,想想你哥,都二十好几了还光棍一个,你爸离去的早,扔下一大堆烂摊子给我收拾,我含辛茹苦的把你养大,我也想抱抱孙子啊,文啊,听话,过几天就把这婚给结了,让妈享享清福”。江艳文母亲转了转语调,因为她了解自己女儿的孝顺,但这一次她错了错的离谱,江艳文为她自己活了一次。
夜晚凉风透过薄薄的窗户纸一阵又一阵的吹在江艳文的脸上,月光一阵又一阵洒在她身上,屋外的夜蛙一阵又一阵的鸣叫,而此时江艳文在床上一阵又一阵的抽泣,“我为什么这么早就结婚,为什么妈就不疼我,我每日辛苦的劳作在田地里……”江艳文无奈的抱怨着,猛然间,一个奇怪的念头涌上心头:离开这个家。江艳文全身的汗毛都竖起来,离开家?她从没有想过,但明天的黑暗让她见不到光明,现在也只有逃离这个破碎的家才可以让自己重新绽放。她立马起床收拾行囊,拿着仅存的零花钱(他爸爸前些年给她的)趁着黑夜逃离家。
江艳文小心翼翼的走在泥泞的路上,摸着黑一步一步谨慎行进,经过村西头的山坡时,她逗留了许久:'爸,女儿不孝,不能替您照顾妈了,我离家出走了,可能有一段时间不能跟你说说话了,爸、爸、爸,我给你磕三个响头,我走了'。江艳文在村西头它爸爸坟墓旁说了一些话不舍的离去。夜更加的寂静,风消停了,夜蛙劳累了,她的泪也干了,在离别村子时,她想起了陪伴她成长的古树,心里又泛起涟漪,眼睛里散发着不舍的光芒,她朝村东头转去,盯着古树的黑影然后离去。
砰,整个村子都被惊醒了,江艳文母亲狠狠的砸着残破的床,“死丫头,真不听话啊……”顿时气血充头,她倒下了。而此时的江艳文正在一家快餐店求职,她不知道自己的离去竟让母亲去世。听着倒地声才慢慢悠悠的离开他那豪华大床,江超(江艳文哥哥)走到大门口发现他母亲躺在地上,他先喊了喊,见没反应,然后不闻不问的走向厨房找食物吃,仅存的干粮被他一扫而空,时间可不会停止,江超就这样等着冰冷的母亲给他食物吃,时间不停的流逝,江超倒下了。苦命的母子离开了人世,直到邻居给他们草草的安葬,才算有个着落了。“小江,把桌台擦一擦,把箱子挪一挪,把餐盘洗一洗”,厨师长把一天的任务都安排给江艳文,她拼命的工作着,用自己吃苦耐劳的精神换取了老板的信任,她终于有个地方落脚了。在员工宿舍里,一群大妈也格外的疼她,有一些好吃的也和她分享,她从未如此高兴,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很久,直到春节的来临,宿舍的大妈们纷纷讨论着回家的事,“小江,啥时候回家啊,礼物买好了吗?”邻床的张大妈把江艳文从睡梦中惊醒,“啊,哦,买好了”江艳文撒着她从未说过的谎,“那就好,小江要不要大妈给你介绍个对象回家过年啊,”张大妈好意的给江艳文“出谋划策,“不了我还小,过几年吧我自己能找着,这事您就不要烦心了”江艳文无奈的应和,“行,大姐不烦你了,你早些睡,明天最后一天上班了,好好干,说不定以后我还给你打工呢,”她一说完倒头立马就睡,顿时呼噜声响彻云霄。屋里的大妈们哈哈大笑,说张大妈这睡觉速度比猪还快,睡在角落的江艳文却怎么也笑不出来,她想家了,想她的古树、她的母亲、她村子里田地……她今晚注定无眠。“小江,快起床,要干活了,昨晚睡的不好吗?”张大妈扯着粗壮的嗓子在江艳文的耳旁吼叫着,江艳文伸了伸懒腰,睡眼朦胧的看了看张大妈,“妈,又要干农活啊,今天周日我想多睡会儿,”江艳文的一席梦话让张大妈的心溜得一酸,她看着江艳文让她想起了自己的女儿,但生活还得继续,她无奈的推了推江艳文,“小江啊,快起床,迟到了厨师长可是要扣工资啊”江艳文一听到工资立马从睡梦中醒来,只看见张大妈在那看着她,以往的时候她总是最先起床给大家到几瓶热水,“张姐,你在这儿干嘛,快去睡儿,我给你们打热水”,“傻孩子,你睡糊涂了,一开始就叫我妈,快起床干活去,最后一天咱得积极点别叫老板来年开了咱们”张大妈亲切的拍打着江艳文,“嗯,我就起床”江艳文立马从床上跳下来,一步并作五步的冲向卫生间,打扮完毕之后就和张大妈去往厨房。这一天她满脑子想的就是“妈”,昨晚的无眠,今早的美梦让她重新念“家”,一天的劳累之后,她准备请张大妈吃一顿,可没想到,张大妈一下班就去宿舍拿着行李回家了,这一刻,江艳文孤独的心怎么也掩饰不了归家的急切。当天晚上她用了一半的积蓄去超市买了一大堆年货,准备回家向她的母亲告歉。
离开家的那一刻,江艳文顶着黑天逃离,而归家的这一刻,她顶着艳阳踩着黄土归来。沿路上未融的白雪,以及几朵刚冒尖的野花像是为她庆祝,她一路上扬着笑脸风尘仆仆的回家。一路的疲惫也被她抛到脑后,渐渐的村西坡的古城印入她的眼帘,她激动地一路小跑着,一旁的小黄狗也激动的吼叫着像是庆祝她的“归来”,“王叔,王叔,还认得我吗?”江艳文亲切的称呼着她对面的中年男子,王叔不解的看着迎面而来的陌生女子,“你,你是…”江艳文立即附和着说“我是小文啊,老拔您的烟丝,让您点不着烟的捣蛋鬼啊,”江艳文一说完他立马就记起来了,“哦,小文啊,你回来啊”王叔慢慢吞吞的吐出几个字来,说完他就走了,江艳文见状赶忙从包裹里拿出一盒烟给王叔,“王叔,给您的,您好些抽着,不和您多聊了,我回家看我妈了”,江艳文立马就一路小跑往家中赶去,可她急匆匆的心切却疏忽了她的王叔,这位曾今在她看来是大力士的人却患上老年痴呆症。江艳文继续跑着,空中飘下来的几片雪花她也不理会,空中的艳阳消失了她也不曾发现,因为她的心飞往了她的家——一个破碎的,毫无生息的家。“妈,哥……”当江艳文亲切的喊着时,她的幻想全都破灭了,她面对的一所空房,蜘蛛网遍布每个角落,她失望的离去,家又一次给她浇了一盆冷水。正当她离去的时候,村书记李刚叫住了她,“是文文吗,你回来了啊,”江艳文朝前望去看见她的远方表叔李刚,“李叔,我妈和我哥去哪了”江艳文不解的问着她的远方表叔,只见李刚脸刷的一白,他支支吾吾半天,“他们是不是去了”江艳文红着双眼问李刚,“嗯,你隔壁林婶发现的,你妈和你哥就躺在大厅门旁……”李刚红着双眼一字一字的给江艳文讲述着她妈妈的事。此时江艳文已经憋红的双眼再也阻止不住泪水的攻击,她嚎啕大哭像是祭奠她的亡母,“文啊,要不你来叔家吃个年夜饭,然后再给你妈和你哥烧点纸钱。”李刚抽泣的安慰着他的侄女儿,“不了叔,我给他们烧点纸钱陪他们说说话,我就上班去了,我这还请着假呢,这有一包烟您拿去抽着,这还有一些纸糖给小虎他们吃着,”江艳文哽咽的谢谢李刚,然后向村西坡走去,此时屋外的雪越下越猛,江艳文拎着沉重的年货,一步一步艰难的去拜见她的母亲,她每走一步地上的雪就消融一片,到达墓碑旁(林婶掏钱制作的)她立即跪下,什么也没说,连仅存的泪水也干涸了,就这样直到黄昏,“妈,妈,妈”江艳文对着苍白的天空大喊,她用这种方式祭奠她的母亲。喊完以后她向妈妈和哥哥以及爸爸磕完三个响头就朝村东坡的那棵古树走去,在路上,她下定决心把自己的性命交给古树,若古树不在了,她就去陪葬她的一家。这样的想法只有此刻的江艳文才能想到。天渐渐暗了,江艳文离开了村庄,告别时,她把所有年货放在林婶屋外。
而那棵古树依旧在村东坡挺拔着,在黄昏下熠熠闪耀着自己的光芒。江艳文则坚强的活着为了不再拥有一个破碎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