植物篇【振委会征稿】散文随笔专题投稿

2025-06-13  本文已影响0人  周绍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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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子这东西,向来是被人称道的。文人墨客笔下,它“咬定青山不放松”;画家纸上,它几笔疏影便算得清高;寻常人家院角,也少不得种上一丛,大约是为着“不可居无竹”的古话。然而我向来不甚喜爱竹子,直到后来见得多了,才略略明白它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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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来时,竹子是不声不响的。别的草木都忙着抽芽、开花,争着抢着往人眼睛里钻。竹子却只是从土里钻出些尖尖的笋来,裹着褐色的皮,活像一个个小锥子。有回我见一个卖笋的,蹲在路边,面前堆着几十根笋。他并不吆喝,只是用一把小刀,慢条斯理地削着笋皮。那笋皮一层层剥落,露出里头嫩白的肉来。我想,竹子春日的作为,大约就是这般默不作声地积蓄力量罢。


夏日的竹子是极可观的。先前那些尖笋,不知何时已蹿得老高,褪去了稚嫩的褐色,换上一身青翠。竹叶细长,密密地排在枝头,风一过,便沙沙地响。暑气蒸腾时,别的树都蔫头耷脑,唯独竹子挺得笔直。我曾见过一片竹林,烈日当空时走进去,竟觉得凉意沁人。竹影婆娑,在地上画些支离破碎的光斑。几个乡下孩子坐在竹荫下斗草虫,那虫在竹叶编的小笼里跳来跳去,惹得他们咯咯地笑。竹子大约是不在乎这些的,它只管向上长着。


秋风起时,竹子便开始显出它的骨气来。旁的树木纷纷落叶,黄蝴蝶似的满天飞,铺得地上厚厚一层。竹子却只掉些老叶,主干依旧挺立。有年秋天,我在山间见一株老竹,被风吹得弯了腰,几乎贴地,却不断。次日再去看时,它竟又慢慢弹了回来,只竹节处多了几道皱纹似的折痕。庄子说竹子“虚心有节”,我看这“节”不仅是竹节,更是气节。秋风愈烈,竹子反倒愈显精神。


冬天看竹子,最是有趣。大雪压下来,竹子便低了头,由着雪在它背上堆积。待雪积得厚了,它便轻轻一弹,将雪抖落大半,复又挺直。如是再三,竟与雪玩起游戏来。我曾见一丛竹,被冰凌裹得严实,远看像是水晶雕的。太阳一出,冰渐渐化了,竹子便一节一节地挺直,仿佛伸懒腰似的。人说“岁寒三友”,松、竹、梅中,竹是最不起眼的,却也是最韧的。


风中的竹子,向来是个争议。有人说它随风倒,没有骨气;有人说它风过即直,能屈能伸。我看过一场大风后的竹林,有的断了,有的弯了,有的却完好无损。细细看去,断的多是新竹,未经历练;弯而不折的则是老竹,知道适时低头;完好无损的却是那些看似纤细的,风来时随势摆动,竟将风力化于无形。这倒像极了人世间的某些道理。


云遮雾绕时,竹子便成了墨客的最爱。雾气氤氲中,竹影朦胧,若隐若现,正合了文人“似与不似”的审美。有个画竹的老先生告诉我,画竹最难不在形,而在神。他说竹子看云,云来不喜,云去不忧,自有一种超然。我不懂画,但觉得这话有理。云之于竹,不过是过客;竹之于云,亦不过是驿站。两者相遇,各自安然,倒也是一种境界。


雨打竹子,声音是极好听的。小雨时,淅淅沥沥,像是谁在轻轻拨弄琴弦;大雨时,噼噼啪啪,又像无数珍珠落在玉盘上。有回暴雨,我躲在竹亭下避雨,听得雨打竹叶声竟盖过了雷声。雨停了,竹叶上水珠滚动,阳光一照,每片叶子上都缀着几颗钻石似的。竹子饮饱了水,颜色愈发青翠,仿佛能滴出水来。难怪古人说“雨后春笋”,竹子与雨,向来是相得益彰的。


雪中的竹子,我见过一次极妙的。那是在山里,雪下了整夜,清晨推门一看,满世界白茫茫中,唯有一丛竹子支棱着几点青翠。雪地上印着些竹叶的影子,像是谁刻意撒下的墨点。竹竿被雪压弯,形成一个拱门,我弯腰从下面走过,听得“咯吱”一声,竹子弹起,洒我一身雪沫子。冷是极冷的,心里却莫名欢喜。那丛竹子后来如何了,我不知道,但那个清晨的景象,至今仍在眼前。


竹子四季常青,看似不变,实则日日不同。它不似桃李争春,不似松柏傲冬,只是静静地生长,默默地变化。人们赞它清高,它便清高;人们用它做器具,它便任人砍削;孩子们折它当马骑,它也不恼。这般看来,竹子倒是最通人情的植物了。

有一年大旱,许多草木都枯死了。我路过一片竹林,见竹子也黄了叶,却仍立着。问旁边老农,老农说:“竹子根扎得深,旱不死的。别看现在黄了,一场雨就能活过来。”果然,雨后不久,那竹林又泛起青来。

竹子便是这样,不争不抢,不屈不挠,自有一股韧劲在里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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