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兵荒马乱
图源：网络
文/金戈
两座城市之间的距离，有时候会把时间拉得很长很长，某些东西便会在这长长的时间线上，晃晃悠悠，就像是荡秋千一样。冷不丁“嗖”地一下，就可能被甩了出去。
张益达的青春就是这样被甩出去的，一屁股跌坐在冰冷的地面，毫无防备。
1
2007年，张益达和胡蝶只隔着几个课桌的距离。
谁也想不到，张益达居然向胡蝶表白了。他把表白的话全写在了纸上，一笔一划，用尽了有生以来所有的文采。
那时候张益达读高中一年级，还是个干净的小男生，眉清目秀，跟女生说句话都是害羞的模样，按现在来说，就是纯得能滴出水来。张益达痴心不改，每天盼着奇迹发生。
可是，少年的心思有点无疾而终的感觉，因为胡蝶似乎无动于衷。未等张益达来得及感叹“哪个少女不怀春”的议程设置都是骗人的时候，胡蝶突然就消失了，高三文理科大面积分班之后，胡蝶社交账号上的动态也没再更新过，张益达发出的QQ消息，没有任何回应。他疯了一样，去每个班级都扫了一遍，结果依旧。
后来不知道从哪里打听来的消息：胡蝶去了一个很遥远的地方。
“遥远的地方……难道是身患重病，怕我伤心难过，所以选择远走他乡独自默默承受？”张益达脑补了无数狗血的影视剧情，然后以一种痴心不改男猪脚般的神情，幽幽地说，“不管是什么，我想陪你一起面对，不管走多远，我都要找到你。”
课文上说，鲁迅先生在课桌上刻了个“早”字，从此就再没迟到了。张益达决定效仿鲁迅先生，于是在数学错题本最后一页写上了一个“HD”，以明心志，壮怀激烈。
有朋友知道了这事，一个个都来给张益达支招。
“我们凑钱给你买自行车，去找她吧。”
“凑钱给你买鞋，走路去见吧。”
……
张益达不为所动，决心好好学习。很多人不明白为什么张益达像变了一个人一样，但张益达自己心里清楚得紧。他说：“我不能就这样沉沦，只有好好学习，考上一所好大学，才有资格去见她。”
虽然很狗血，但张益达认真的样子，纯粹至极。
年少时的爱，也许不能一口咬定它会实现，但还是要执迷不悟。
2
我毫不怀疑年少的爱情力量总是伟大的，它可以拯救一个人，也可以把一个怪兽变成一个王子。
张益达没有变成王子，反而是变成了一个战斗力强悍的小怪兽。他硬生生地把数学61分的成绩提高到了120分，顺利考入西安的一所高校。
以至于在后来很长的回忆里，张益达都觉得是胡蝶拯救了他，这种坚定如同当初相信自己会再见到胡蝶一样，干净利落。
知道胡蝶在武汉的消息时，远在西安的张益达兴奋至极，一下子就从上铺的床上蹦了起来。但他忘记了头顶的天花板，“咚”地一下撞上了，声音清脆得让人倒吸一口凉气。室友对于张益达撞了头还一个劲儿傻乐的脑残举动无解。
可是，张益达又自顾自地陷入一种卑微的恐惧之中。该怎么来联系她呢？他想象了所有同胡蝶开场讲话的场景，然后又一遍一遍地否定推翻重来，场景跟他曾经鄙视了无数遍的狗血影视剧情一模一样。
张益达曾经默默关注了胡蝶很长时间，对胡蝶的各种喜好甚至她的QQ头像变化也了然于胸。不在线时，头像是个娃娃头，在线隐身时是个心形挂饰。假如说张益达有一天会成为一个出色的侦探，对此，我一点儿都不会惊讶。
“热吗？”看到网络那头胡蝶的QQ头像变成心形挂饰时，张益达头脑发热，鬼使神差地敲下两个字，把之前设想好的开场白忘得一干二净。
“嗯，武汉挺热的，晒黑了。”意外的是，胡蝶很快就回复了他。
“还是会变回原来白白的样子的吧。”张益达纠结得像个大姑娘，足足五分钟，终于敲下这么几个字，摁了回车。
有一搭没一搭的对话，竟然也有种神奇而不可复制的力量。
“是。”
“好好照顾自己，我会去武汉找你的。”
“嗯。”
久别重逢后的对话，在胡蝶的“嗯”字中结束。张益达感觉很开心，但又有点落寞。他想象着自己变成网络中的信息流，瞬间穿越741公里距离，去揣度胡蝶的心思。
但不等信息流走完全程，胡蝶的头像便暗了下去，悄无声息。
3
张益达不温不火，依旧默默当着那个卑微小怪兽的角色，偶尔会和胡蝶聊上一嘴。他执拗，执拗到小心翼翼地过活着。过完冬天和春天，张益达再也压制不住内心疯长的情绪。
张益达很坚决地买了通往武汉的票，杀伐果断。他是两天后才见到的胡蝶，然后俩人去了徐东，去户部巷吃了碗牛肉粉，前后不超过5个小时，话也不多。
张益达这小子实在贱得慌，那么大老远跑过来武汉折腾几天就为了5个小时的相聚。但张益达毫不在乎，走前一脸傲娇：“至少我不后悔啊。”
也是，世间所有的相遇，如果不是久别重逢，那就是后悔莫及。能做到不后悔是件不容易的事，至于后边儿该怎么发展，各自把握。
后来听到张益达和胡蝶在一起的消息时，所有人都惊呆了，都问他隔着这么远是怎么搞上的。
这种摧枯拉朽式的速度，让人啧啧称奇。过程是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距离好像被拉近了，从2007年到2012年，一千八百多个日夜的情感积淀应该可以冲破任何时间空间吧？
不得而知。有朋友说，这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张益达不屑，他说，你根本不懂坚持的意义。
4
少年多情，但总归要在火热的社会熔炉里滚一回才会知道，情，到底能延续多长。
2013年，毕业季到来的时候，空气里开始弥漫着各种不一样的情绪，几家欢喜几家愁，聚少离多，各自奔前程。
张益达为了爱情，毫不犹豫地去了武汉，眼皮都不带眨一下的，他是奔着胡蝶去的。但张益达并没有意识到，真正毕业后会面临那么多问题。
张益达也想进银行，原因很简单，因为胡蝶去了一家银行工作。
当时湖北并没有很合适的银行在招聘，看着别人已经为将来谋划着一切可能性的时候，张益达有点着急了。心里盘算了很久，还是咬咬牙下了决心：先去成都，积累知识和经验，再回来。为这事儿，胡蝶和他大吵了一架，她不希望张益达去那么远。
好不容易走在一起的两个人，难道就为了狗屁事业而放弃？胡蝶质问自己的时候，张益达一时间感觉到不可理喻，但又无法反驳，他生怕自己的情绪会把所有的情感都瞬间摧毁。
一气之下，张益达摔门而出，没有说一句话。走在大街上，脑海里闪出各种奇奇怪怪的画面，说不清的迷茫。事实上，此时张益达晃晃悠悠，已经有些害怕了，胡蝶已经上班大半年了，可自己这样找不到方向耗下去，什么物质基础都没有，根本就不是办法。
最后走累了的张益达，靠在街角的长椅上就睡着了。再醒来时，天色黯淡，风吹过的时候有些凉，街上的人就更少了。张益达揉了揉头发，拖沓着步子往回走。
俩人的小窝里，桌上已经做好了饭菜，胡蝶坐在一旁看电视。一时间，竟有些恍惚。
张益达凑过去坐在胡蝶身旁，一字一顿，说，相信我，我一定还会回来，为了我们的将来。开了话匣子的张益达一股脑儿地把自己的困惑和想法全讲了出来。
讲完，两人最后都没有说话，出奇的安静，屋子中只剩电视里的声音还在飘着。
好，我答应你，也相信你，吃饭吧。胡蝶终于松了口，语气平静，和当初答应自己在一起之前的情景一模一样。但张益达内心忐忑，他甚至能感觉到一丝微妙的变化。
张益达最终还是去了成都。临走的时候，胡蝶很认真地抱紧了张益达，久久不肯松开。她幽幽地在张益达耳边说，你要是不回来，咱们就分手。
张益达听得有些不太真切。
5
有段时间，张益达经常从梦中惊醒，一身冷汗。他并不敢多想梦里出现的画面，只是把这归咎于基层工作压力，为人民服务，得时刻准备着。
两人好像又回到了以前的状态，只是这次的距离拉得更长。成都到武汉，1143公里。张益达又像大学时期一样，稍微有点机会，就会回武汉看胡蝶。但每次见面的时候，胡蝶总会催促他赶紧回来武汉工作，语气认真地说，你要是再不回来，咱们就分手。
每到最后离开的时候，气氛又会变得不一样。情绪化的瞬间越来越多，中间俩人因为一些小事，争吵渐渐变得多了起来，一吵起来，胡蝶就会剑张弩拔，真的提出分手。
张益达显得异常疲惫，但又无可奈何，只能自己给自己鼓劲，心里默默计算着时间，快了，快了，快要回去了。
虽然极力维护着这种远距离的情感平衡，但某些潜藏的情绪积攒多了，终会有爆发的时候。
胡蝶打来电话的时候，张益达正在处理着工作的事情，焦头烂额，但还是小心翼翼地问胡蝶怎么了。原来是电话那头的胡蝶痛经，痛得难受，便给张益达打电话。
张益达知道胡蝶痛经的毛病，经常是死去活来的状况。以前在大学时，胡蝶实在痛得忍不住得时候，便给张益达打电话，他第一时间就飞奔回来，出现在胡蝶面前，给她煮红糖水，然后把她抱在怀里。说着像是电视剧狗血煽情，但年少的张益达真的做到了。
听着电话那头胡蝶小声抽泣，张益达却有点不知所措，但手头的事情实在丢不开，于是小心地说，实在不行的话，你要不要去医院看看，开点止痛药？
你回来好不好？你回来…你回来…
张益达内心焦虑，但又不知该怎么办好。只能说，可是我现在手头上的事情很紧急，我过两天再回去看你好不好。
胡蝶停顿了很久，嘴唇抽动，最后终于挤出一句话：好，那你就别回来了，咱们分手吧！
张益达内心惶恐，只能飞速地处理完事情，几天后，赶到武汉。可是，让他极为崩溃的是，胡蝶一声不吭地搬了地方，电话关机。
跟当初高中时消失一样，悄无声息。
只能苦笑，恐怕电视剧都做不到这一点吧，在他张益达身上竟也有点少年般的惆怅影子。
6
张益达脑子中轰地一下就爆炸了，胡蝶的态度决然加突然，在某一刻，他感觉到自己好像什么都不是，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只要没有住在她的心里，就都算客死他乡。
张益达一直叨逼叨的那句话似乎应验了一样，把自己的心情荒芜了一整个月。某天上吐下泻的情景让人吓了一大跳，虚弱地躺在床上，眼神空洞模糊，像条死咸鱼。
如果不是电话铃声响了无数遍，张益达甚至觉得自己像是已经挂掉了。伸手迷糊地摸索起放在床头的手机，电话那头是胡蝶的声音，悄然入耳。
“我很担心你。你怎么样了？”
“不要紧，这多大点儿事，死不了的。”张益达故作轻松，胃里又是一阵翻涌。
“你都病成这样了，怎么还这样子。”胡蝶顿了一下，声音却很平静。
张益达侦探的潜质又流露了出来，他甚至能察觉到电话那头胡蝶说话的模样有了不一样的感觉。
“工作之后的这两年里，一直有人追我，每次我都会给你打电话，让你回来。我很害怕，害怕这种距离感带来的彼此折磨。一个人，什么时候都只是一个人，很早以前我就受够了，只是一直忍着没对你说……”没等张益达说话，胡蝶就一股脑儿地往出倾倒着自己的心里话。
果然。
张益达笑了，突然有种眩晕感，人们常说有眩晕感是幸福的感觉，张益达却啧啧品出了一种酸楚。
胡蝶继续说：“那次我痛得实在受不了，是他把我送去的医院……”
“最后你想告诉我的真相，就是你们在一起了是吗？”张益达努力掩饰着自己语气的颤抖。
“是。”
张益达感觉眼睛有些胀痛，使劲揉了揉眼睛。
“所以，想清楚了，也得说清楚。我们分手吧。”
“嗯。”
又是一个“嗯”字结束，只是这次是从张益达嘴里蹦出来的，很轻，轻到他自己都快听不见，长长呼了一口气，像是很沉重的样子，但又像是很轻松。
7
恍惚间，无数个信息流瞬间又涌了上来。
那偷偷递过小字条的瞬间模样，羞怯纯真；
那数学习题本后面划上的“HD”字迹依旧清晰；
那制作的一周年视频里，《一生中最爱》的歌声依旧沙哑；
那曾经无数次穿越741公里距离的车票都还留着；
那些曾经开不了口的情话，却再也无法提及……
张益达曾经无限地想接近胡蝶，用了各种小方式。胡蝶很倔，她宁愿把自己封闭着，而他找不到更好的办法。但想想，张益达其实自己一直都知道，这一天终究是会来的。曾经各种看似近乎卑微的方式的靠近，其实，两颗心也并没有真正走近。
但做过的决定就像卖身契一样，白纸黑字，只能是愿赌服输。
张益达说，感情就像是互相伤害，一个聪明人在承诺，一个傻子在守护。我和胡蝶都做过聪明人，也做过傻子。当看到、想到这些，我不再自责了，自责没有了。最后说清楚了，好像也更轻松了。
也是，爱情总归是两个人的事情，就像是天平，一边给多了，一边自然显得轻了。收支平衡，那才是爱情最好的状态。
那你和胡蝶呢？
人嘛，总喜欢赌一把，即使输了也心甘情愿，然后就此两不相欠。
曾经彼此相关，今后应该也不会彼此为难。即使，不曾真正的靠近。
再后来，2015年夏天快来的时候，张益达收到了胡蝶的消息，她快要结婚的消息。此时的张益达却正在祖国的大好河山里瞎溜达，很自然地删除短信，掏出打火机点烟，猛吸一口，呛得眼泪都出来了，流露出的还是少年时的骚气和纯情：你看，这青春真呛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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