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山魂》（105）：同学虚问独自行
别说读书苦，那是你看世界的路——
郭大炮圆睁起眼睛来：“哎——老韩，我先前跟老严可有个原则：他多出嘴，我多出腿。我跟老严合作得挺带劲儿。”韩雪梅头一摆，微露出脸上的伤疤，她说：“我可不遵你们这个原则。我偏要你干干你不爱干的不可。”
郭大炮张大了嘴，半天才说：“你这同志，没一点同志感情是咋的？干嘛难为人？”韩雪梅深沉地望着他，正想说话，刘金豆领着报匪情的同志进了屋。前后没用几句话，就把情况说明白了。
韩雪梅从桌上抄起手枪，对刘金豆命令：“从县民兵大队，带两个班给我！”
“是！”刘金豆转眼没影儿了。
郭大炮虎也似地跳起来，好像不是四个孩子的父亲，而是个二十上下的生荒小伙子，抓起丢在桌上的皮带，往腰上扎着：“老韩，这种事儿还是老爷们去好！”
“你这么多封建意识，真可笑。难道我头一回跟土匪打交道？”韩雪梅脸色冰冷，她听不得说女人无能的话，“郭起同志！你刚从乡下回来，浑身上下又搞得这么狼狈。你也别休息了，回家洗洗，换换，然后到这儿来顶差。就这么决定了。”
县长决定了，副县长还有什么说的呢？韩雪梅走到房门口，回过身来提醒一句：“老郭，等我回来，咱们一块儿到许鼎家去，啊！”
“行啊——”郭大炮言不由衷地回了一声，苦笑了一下，往炉子里加了一块木头子，“你个老韩，非要难为我不可，真叫怪！”从半敞的门看着韩雪梅洒脱地出了县政府的院子，他才拍拍脑盖，把灰色的布棉帽转到后脑勺上，两手叉腰喘粗气，似乎想以此来消除过度的疲劳似的。他对韩雪梅领人追土匪倒没怎么放在心上，因为这一带和土匪打交道是家常便饭一样。
他倒是惊讶办公室里的气氛与从前的不同，韩雪梅做过一番整理和布置，一扫过去的零乱拥挤，变得又清洁又宽敞，阳光从窗户一照进来，全屋子便亮堂堂的了，看着就顺眼！他收拢心思，饭也不顾吃，索性整理起这趟下乡的几笔粮帐来。这时，刘金豆推门进来了，站在郭大炮身边不作声，生怕扰乱了副县长的工作。半天，郭大炮起身找算盘子，才看见了他，怪道：“你个金豆子铁豆子，险些吓了我一大跳！你干嘛不吭不哈的？见鬼，亏了我胆儿壮，换个人儿要落个心跳病儿呢！”
刘金豆张了张嘴，又把要说的话打住了。郭大炮就是心粗，窝回身坐下来，低下头，笨手笨脚地拨拉算盘子；拨拉了老半天，像猛不丁想起什么来似的，扭头看看刘金豆紧绷绷闭着的小嘴儿和亮晶晶睁着的眼睛，那还没长开的顺水儿眉毛拧在脑门囟上……郭大炮问：“唔，你必是有啥事儿吧？”
刘金豆嗯了一声。
“你这同志真是！有事儿咋不早吭声？”郭大炮哗啦一声把算盘子推开，站起来，抱起膀儿来，“伙计，有事儿就痛快说，是公的，私的？”
“这——我也说不好是公是私呀！”刘金豆被问住了。
“这么说，还挺新鲜。真他妈有点名堂。”郭大炮说，“说吧！”
刘金豆说：“我有个同学的，想来打听打听放钱（即放贷）的事儿。”
郭大炮愕然了：“你这同学是干啥的？是资本家？是大粮户？”
“不不不，是个学生。”刘金豆忙说明着。
“学生？乱弹琴！你把他给我叫来，我问问他。”郭大炮觉着这事儿挺蹊跷。
“她就是要见见有学问的大官儿问问，她就等在院里。”刘金豆补充着，“不知行不行？”
“呀，我还成了有学问的？官嘛，在这山沟里算不小，学问倒没多少。你跟他说，要是我还中，就叫他来唠扯唠扯。”郭大炮自己觉得好笑，嘟囔着：“要找有学问的……”刘金豆拉开门刚要走。
郭大炮叮了一句：“人家要是觉着我没学问，千万不要强拉着来。”
“明白了。”
不一会儿，门响了。刘金豆把杨欢喜领到了郭大炮面前。刘金豆介绍说：“这是郭副县长。”
“我叫郭起。”郭大炮伸过手来。杨欢喜那么个有闯头的姑娘，在副县长面前也多少有点怯，脸也红了：“郭县长，我见过你，你给咱们学校讲过话……”
“我见你也面熟……”郭起咋也想不起在哪儿见过杨欢喜。十有八九，是杨欢喜唱歌演剧给他留下了点印象。郭大炮相相刘金豆，又相相杨欢喜，把两个人都给看低了头。郭大炮要是先前，那是见不上姑娘小伙子呆在一块儿的，这两年在扫除封建意识的教育下，也变了个人儿似的。他正二八经地问道：“你俩是同学？”
杨欢喜点了点头。“说说你有什么问题儿吧：”郭大炮稳当下来，坐到桌子边，“别紧张，随便唠扯，咱们讨论。啊，坐下坐下。”
杨欢喜没敢吱声，抬头望了一眼，又低下头去。刘金豆急了：“你倒是说话呀！”
杨欢喜鼓了鼓勇气：“我……县长同志，我想问问，私下里放钱要大利，政府管不管？我打听了几个人，都说，放钱的事儿是两厢情愿，写下的是字据，别人不好说话。郭县长，你说呢？”
郭大炮并不回答，反问：“你干么问这个？”
杨欢喜又瞅瞅刘金豆，寻思了一下：“我……就是想问问不行吗？”
“问问有啥不行？你这姑娘好厉害的嘴！”郭大炮站了起来，“你问这放钱的事儿……谁放了，你告诉我！”杨欢喜一下子打了个冷战。
“早过了减租减息以前的时候了，谁还敢搞这一套？”郭大炮虎起脸来，“那叫高利贷！那是剥削人！借债的也别吃这一套！”
杨欢喜又不自禁地浑身抖动了一下：“郭……郭县长，这，这就行了。谢谢你，你给我解答了个大问题。”杨欢喜起身倒退着出了门。
未完待续……
本小说背景为建国初期的东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