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望3
转眼国庆节就要到了。一天课间操，一个同学朝她走过来。
“赵瑞，教务室的吴主任让你赶紧去找他”。
“知道是什么事情吗？”
“不知道，很急的”。
赵瑞忐忑地来到教务室。吴主任告诉她，她已经被省银行学校录取了。因为最近出了点小问题，她的录取通知书在县城里，今天必须去拿，不然就耽误了。
“我不去可以不？我想明年再考。”
“不行的，如果填报了不去，三年不能参加高考。其实这个学校不错的，毕业就在银行上班，美的很啊！有的大专都比不了”。
“我不去，我要上大学！”赵瑞低着头，手里一遍一遍地绞着衣角。脸上急得红彤彤的。
“今天必须去拿通知书，明天去学校报道，你不去不但不能参加高考，复读也不行了。你的事情已经耽误了。我们局宣传队正好要去县城，你坐车去，回来自己想办法了”。吴主任说完就自己出去了。
赵瑞去教室收拾东西，不知道身边同学是否在询问，她只感觉头翁翁的，脸颊不断有东西滴落在面前。她走出教室，上了局宣传队去县城的车，一个人静静坐在车的引擎盖上。
车上局宣传队的成员都是水电九局文艺骨干，队员们拍着手一遍一遍唱着《年轻的朋友来相会》。唱一遍欢呼一次。赵瑞在他们一次次的欢呼声中一次次把自己推向绝望的深渊。
赵瑞到了县教育局，又一次要求放弃这份录取通知书。
“招生早已经结束了，你现在说不去怎么可能？不想去为什么要填？”教育局的一个中年男人用吃惊的眼神看着赵瑞。
“我真的不知道我会考得这样糟糕，大家都填满的，我也没有好好考虑！”赵瑞这一次嗡嗡哭起来。
“银行学校哟！很多人想去都去不了，姑娘你是好福气啊！”那个工作人员看着赵瑞哭成那样，安慰起她来。
通知书拿到了，农村金融专业。此时下午两点半，回家的过路车刚刚过去。赵瑞没有选择，沿着班车开过的痕迹走回去。
绵延的山路上没有一个人，赵瑞没有感觉害怕，天上开始下着细细的毛雨。赵瑞麻木地走着。以前她和同学一起来县城玩走回家，都会在路边采野菊花，剥野栗子。这条曾经让她快乐的路。现在她只有一双腿在动，一切都在麻木。不一会，她的脸上已经往下流水了。赵瑞不知道从脸上流下来的是雨水，是汗水，还是泪水。
赵瑞摔倒在地上，山路的小石头磕破了赵瑞的额头。她半天才趴起来，突然，赵瑞一边走一边放声歌唱：”我是一个大学生，我的青春放光辉”。这是一首从她内心深处突然迸发出来的歌词和旋律，歌声在群山中回荡。
一想起自己一辈子都不可能上大学了，这一回真的是泪，伤心绝望的泪水。
经过四个多小时的跋涉，接近七点钟，双脚裹着泥团的赵瑞终于到家了。她把录取通知书递给在门口等候多时的父亲，进直走进了她那间没有窗户的房间，扑倒在床上。
“我去学校找过你了，老师说你去县城拿录取通知书了。还说读了这个学校就可以在银行上班，是不是哟！”父亲小心翼翼地在床边问赵瑞。
“是的！明天去报道，不要问了好不好？”赵瑞回答的声音已经哑了。
“这个夜晚很漫长也很短暂，它是在赵瑞的绝望和父亲的欣喜交替中迎来的黎明。
赵瑞在父亲百倍的讨好中来到了银行学校。宿舍里面早已经住上了四个漂亮的女孩子。宿舍里只有一张两面靠门的床空在那里。赵瑞因为走得急家里面没有装行李的包和箱子。一个麻布口袋包揽了衣服被褥所有的一切。
“乡下来的吧？连个箱子都没有，你们看那个口袋多脏哟！”。赵瑞收拾床铺时，身后面一个声音在不断传了来。
赵瑞确定不会喜欢她们。
新的课本发下来了。四个小姑娘叽叽喳喳，齐心协力包着书皮。赵瑞慢慢翻遍了课本。留下了一本《会计原理》和《货币银行学》，其余的全部大卸八块扔在床上。然后把算盘上面一排卸下来，用线穿好，爬上床盘上腿，手里面一边翻动串好的算盘珠，嘴里面念念有词。
这一行为惊呆了室友，全跑了。
当她心情畅快非常地睁开眼睛时，她吓了一跳，她的面前除了四张吃惊的脸外，还增加了班主任李老师一张严肃的脸。
书都补好了，算盘自己花钱买了一个。赵瑞和她们四个更没有话说了。
赵瑞总是独来独往。她根本没有心情去啃那些书本，晚自习经常从靠近宿舍阳台的一棵树“梭”下去。一个人去夜市吃“”恋爱豆腐果”，这是一种专门点制的豆腐，放在架在锯木面闷的火的铁板上一烤。等外面的豆腐起上硬壳，豆腐的肚皮很快膨胀起来，里面充满了豆浆。用小竹片划拉一个口，灌进带有贵州人爱吃的折耳根和各种调料一起制成的糊辣椒水。让赵瑞每次都欲罢不能。
就这样赵瑞昏昏糊糊糊很快就度过了三个月。
八四年就要结束了。迎接新年的活动在各个班级展开。赵瑞觉得自然不会有她任何事情。她天天没事就在床上看课外书。
这天晚上，四个室友急急忙忙跑进来。
“赵瑞，李老师让你代表我们班和他一起去参加城金班的新春联欢”！
“搞错了吧”？赵瑞冷冷地说。
“真的没有，我们问了三遍，他说就是你！”
赵瑞从床上翻起来，想了想。
“你们愿意帮我吗？”
“怎么不会，我们去求李老师” ！
“不用！小玉帮我把头发梳成刘三姐的样子，小青把你包被子的粉色布给我，你们两个帮我化妆”。赵瑞在粉布上巧妙减剪了两个洞，做成简单的对襟衣，布很长，腰间一束，黑色长裙一穿，双手轻挑兰花指，回眸一笑。
赵瑞细着碎步向城金班奔去。
赵瑞的装扮让李老师吓了一跳，赵瑞的一曲黄梅戏《绣楼独叹》惊呆了大家。掀起一阵一阵的高潮。这个节目不一定是大家最喜欢的，但一定是最稀奇的。
赵瑞从台上下来走过李老师面前的时候，赵瑞听见李老师小声地说了一句：“真的不愧是文艺委员，非常不错！”赵瑞一直以为李老师让她来参加演出是为了出她洋相，没有想到李老师这样了解她。心里面有了好久没有过的温暖。
有了做一次感情的铺垫，赵瑞融入了这个小小的集体。从那以后，赵瑞和四个小伙伴经常逛着街 ，一起在街边吃着丝娃娃，啃着恋爱豆腐果。
中专两年的学习很快过去了一年。赵瑞已经完全的从不能上大学的绝望中解脱出来。她性格开朗，唱、练、写成了她生活中的乐趣。最让她开心的事是，她帮人写情书的名气越来越大。一封情书一份八毛钱的酱爆肉丝。酱爆肉丝是她在银行学校的事业。
八五年的夏天很酷热，这天中午，赵瑞照例和室友出去买冰棒。到了门口，传达室告诉她有她的挂号信。赵瑞从高考到现在几乎没有信件，她只和在师大上学的肖雅丹联系。赵瑞的挂号信引起了四个小姑娘的好奇心。信是部队来的，寄信人自然不用说是谁了。她一个人依在铁门槛打开了信。
赵瑞刚刚打开信眼泪就下来了。信中的几行字无法不让她伤心……
“怎么哭了，军校来的信呢！是幸福的泪吧？”
“是我头脑发热填了这个学校，我应该再努力一次，我能行的”。赵瑞一边说一边独自一人走了。留下四个莫名其妙的室友。
赵瑞又想起了关一树，想起玉米林的穿梭
那一年，当关一树的“打狗棒”伸过来时，赵瑞的心情是复杂的，但更多的是一阵感动和轻松。
“我走前面吧？路中间有两块石头容易拌着”。赵瑞没有了平时的大嗓门，声音不但轻柔而且细腻。
“这个路我已经搞熟悉了。我在前，你打好电筒”。关一树拉着赵瑞消失在玉米林里。
玉米林里的路异常狹窄。夜风吹来，高出他们许多的玉米叶来来回回摆动，像无数黑压压的鬼手向他们两个抓了来。赵瑞还是怕得浑身不停哆嗦。
关一树虽然来细细打探过路，还是穿错了方向。最后两人不得不换了位置。
大约五分钟他们才出来。赵瑞一眼就看见姐姐在路灯下。她转过身想说啥，关一树已经不见了。
“你终于来了！”姐姐舒了一口气。
“同学送我来的。”赵瑞神情轻松告诉姐姐。
“肖雅丹他们好几个，也有男同学一起。”赵瑞怕姐姐再问，赶紧补充。
“让你姐夫换两个班吧？”
“不用不用，真的不用！就几天，不用哟姐！”赵瑞居然急了，还狠狠垛了两下脚。
第二天早上，赵瑞穿过操场时看见关一树照例在打篮球。往日赵瑞都是装看不见，昂首挺胸走过去。今天也一样，不过她感觉脸微微一点热，步伐有点乱。
晚上的课赵瑞很用心。下课后她慢慢收拾书本，还故意告诉肖雅丹姐夫在路口等她。
“打狗棒”在出了学校就拉上了。关一树说路上碎石头和杂物多，让她拉上。赵瑞很听话。
“关一树谢谢你送我！走了一段路，赵瑞终于开口打破了尴尬。
“其实我也顺路。”
“怎么会？你住哪里？”赵瑞很诧异。
“技校呀！和我一个亲戚挤一个床。”
赵瑞回家的路上有几栋油毛毡房横七竖八立在山坡上下。挨近关一树等她的那间民房。那就是九局的技术学校。
“怎么我没有看见过你？”
“我怕你，躲你嘛！”关一树话语一出，赵瑞停下来了。
“不是不是，逗你的。我早上要打篮球，下午下课要去技校弯弯处看书。不过开始也真的有点躲你！”
“你为什么要送我？我可是……”赵瑞终于问出了这句话。
“谁遇见这样的情况我都会送的。”
“哦！原来是这样。”她心里面一下一下的失望。她没有得到自己想得到的答案。不过她也不知道她想得到的是什么答案。
一个星期后…
这天，老师突然通知，从今天起晚自习不上了，赵瑞心里有小许失落。
“我背书的那边弯弯很不错，和我一起吗？赵瑞居然收到关一树悄悄塞给她的一张字条。
那以后，技校的弯弯处两个人的身影。
关一树有了一张新手绢，方格的。他从来不用。每天都垫在赵瑞要坐石头上。
复习之余，他们两个话越来越多。关一树告诉她，朝什么方向可以看见对面的悬崖还有吊桥。悬崖边有一个山洞，听说里面有两座牛粪埋的坟。高考完我要去看看。赵瑞很会唱歌，会唱关一树从来没有听过的歌。还有戏剧，不是革命样板戏的那个戏剧。
终于要高考了，最后一天的复习两个人都没有了心思，干脆聊天。
“关一树，你要报什么专业？我可是要读财经。”赵瑞希望关一树和她一样。
“我最喜欢中医。但是家里面困难，让我报军校，军校不花钱。”
“那我们今后就分开了？”赵瑞一下子声音哽咽了，眼睛开始潮湿。
关一树看见她一下子这样，赶紧说：“赵瑞！我们约定，不管我们今后在哪里，永远都是好朋友，永远不让对方找不到。好吗？”
赵瑞笑了，眼睛里面仍然潮湿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