舌尖上的蹉跎岁月
口述 /享福 文/秋语
一 寻觅野味
“民以食为天”是人类自古以来的生存法则,用咱老百姓一句纯粹而直白的话说,人活着首先是为了吃。当年到农村插队,为了填饱肚子,我与同队的两个知青挖空心思的寻觅吃的,闹出了一串笑话,还险些丢了性命。
我们生产队有三个男知青,同住一片屋檐下,共享一锅饭,虽然不是一家人却胜似亲兄弟。那年,我们18岁,个个血气方刚,经常同生产队的壮劳力比拼,谁知,干得越欢,肚子饿得越快。每顿煮3斤米,外加红苕、土豆,一大锅饭,不到一袋烟的功夫就被我们吃得精光。仅半个月,全月的供应粮就见底了。
一连几天,我们只得四处打“游击”。到女知青点拜访老同学,跟老农民套近乎,然后再顺水推舟的蹭顿饭。一天,大李饿得直叫唤:“这哪是七尺男儿干的事啊, 我们得想法走出困境。”我以为大李琢磨出了什么高招呢,只见他从厨房拎出铁锅吊在门框上,边敲边喊:“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生产队长闻声赶来,才知我们断了粮。“李知青快莫敲啦,都怪我对你们照顾不周”。队长面带愧色,一个劲地道歉。当晚就把我们请到他家里饱歺了一顿。
第二天,生产队长送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好消息:发电站急需男劳力,工分高,还补助大米。真是“柳暗花明”。我们毫不犹豫地报名,立马投进了火热的电站工地。电站建在两座大山之间的河谷里,距离我们知青点有十几里路。连续一个多月,我们每天跋涉在这条崎岖的山路上,把青春的足迹刻进了大山的脊梁。
从电站工地回来后,就赶上了春耕播种的农忙季节,犁田、耙田,背牛粪,都是男人们的事,因劳动强度大,饭量也跟着涨。为避免挨饿,我们把以往每歺七分大米,三分杂粮的伙食搭配,改成了三分大米,七分杂粮。大巴山山民能够一次次地从饥饿线上挣脱出来,全靠红苕、土豆担起了舌尖上的重任。虽然,我一直反感这粘糊糊的饮食,却又担心挨饿,只得硬往下咽。为了增加食欲,我们从生产队长家讨来一盆酸菜,切碎后再与固体酱油、干辣椒粉拌在一起,饭量果然猛增,一口气能吃三大碗。哪知,刚吃完饭心里就象猫抓似的发慌,嘴里直冒清口水。我们只好打精神牙祭解馋。每晚一躺下就开始思念妈妈做的烧白、红烧肉,想着,想着,泪水就模糊了双眼。
一次无意中的发现,我们把饥饿的目光投向了大自然。一天,我在冬水田犁田,翻卷的泥土中突然露出一截三寸多长的像蛇一样的东西,定晴一看,原来是条鳝魚,顿时喜从中来!这天,我共抓获了三条鳝魚,两条泥鳅,晚上熬了满满一锅汤。当久违的鱼香味从舌尖上划过,三个人的脸上都笑开了花!鲜美的鳝鱼汤,激发了我们向大自然索取食物的欲望。天上的飞鸟,地下的蛇,水中的鱼儿。不都是上等的野味吗?如果用它们来解馋,再也不愁胃里没油水了。
我们知青点附近,有一棵挺拔葱笼的大柏树,两只黑白相间的大鸟经常在柏树上空盘旋,树上时而传来雏鸟的喳闹。大李很好奇,爬上柏树,只见一个一米见方的鸟巢里躺着一窝嗷嗷待哺的小鸟。这是什么鸟呢?能吃吗?大李有些犹豫,想到半个月没沾荤了,只好一咬牙,将小鸟全部拿下。当晚,我们的歺桌上多了一道菜——爆炒山雀。
雏鸟的味道引来了两只大鸟,它们在我们的屋顶上空飞来飞去,不时发出凄厉的呜鸣。“哪个啷莫名堂,把柏树上的喜鹊窝掏了,害得它们的爹娘天天哭儿子,可怜哪。”隔壁的张大娘在院坝数落,我们却不敢吱声,躲在屋里闭门思过。“早知道是喜鹊,我肯定不会打这歪主意”。大李懊悔地说。
几天后,两只大喜鹊飞走了,再也没有回来。我们的心灵深处也刻下了一道苦涩的青春印记。
夏日的大巴山生机盎然。稻田里争鸣的青蛙,竹林中上窜下跳的斑鸠,草丛行走的蛇,畅游在溪沟的鱼儿,都牵动着我们的胃神经。我们开始琢磨,怎样才能把这些野物变成舌尖上的美味呢?经观察发现,青蛙喜欢夜间行动,斑鸠爱在竹梢栖息,它们都畏惧亮光。于是,我们采取了晚间行动,打着电筒抓青蛙,逮斑鸠,每次都满载而归。白天出工歇气时,山民们都躲进树荫、山崖下歇息。我们却直奔河沟,忙着捉鱼虾。
在这个充满野趣而又浪漫的季节里,我一直梦想着抓条蛇与母鸡炖成“龙凤汤”。当年大串联去广州,喝了一碗龙凤汤,让我怀念至今。对这种阴森森的软体动物,我们一直充满恐惧,谁也不敢去惊动它。一次,上山砍柴,我们正走在杂草丛生的山路上,突然,草丛中窜出一条黄色花纹的蛇,有大拇指粗,两尺多长。送到嘴边的“龙肉”,岂能让它溜走!我举起砍刀劈下去,正中蛇头,蛇身仍在垂死挣扎,我一把抓住蛇尾,像牧马人甩马鞭那样在头上晃悠了十几圈,蛇身终于变成了一条烂泥。回到家,大李却犯愁了,万一是条毒蛇,吃下去丟了性命就太不值了。我不想放弃,在“龙凤汤”的诱惑下,决定铤而走险。我在院坝中间架起了一口铁锅,曾听重庆的老一辈人讲,只能在露天煮蛇,房顶的烟尘如掉进汤里,人吃了就会毒死。院子的几位老农听说知青要吃蛇肉,都赶来劝阻。“这是一条金环蛇,毒性很大,吃了会死人的”。结果,想了多年的“龙凤汤”再次成为舌尖上的记忆
大巴山的深秋一片萧瑟,秋叶飘落,花儿也谢了,溪流像泉水般在山涧叮咚作响。青蛙、斑鸠、鱼儿仿佛都随着山风飘走了。我们再次陷入了饥饿,舌尖也变得愈来愈麻木。一天,大李去水井挑水,带回几只褐色的小螃蟹,“这是在水井边的石缝里发现的,听说生吃后身上有劲”。大李边说边做示范,瞬间,一只活螃蟹就被生生地分解成了五块,然后统统被大李吞进了肚里。于是,我们对河蟹展开了“地毯式”的搜索。一个月后,水井边的、小河沟的河蟹家族几乎“全军覆没”。
寒冬来临,我们陆续回到了重庆。三个人的腋下、胸脯都冒出了一个个形如胡豆、碗豆般的硬包,同时伴有低烧、咳嗽。山里的赤脚医生不知这是啥病,只晓得问题严重,劝我们赶快回重庆。经重庆医学院的专家诊断,才知我们得了一种罕见的,能使人致命的肺吸虫病。追其根源,原来是吃了生河蟹惹下的祸。所幸,我们遇到了救星——治疗肺吸虫病的医学专家,才逃脱了一场劫难。
二 山里的味道
文/秋语
大巴山的冬季,最难熬的不是寒冷,而是没有蔬菜吃,取而代之的是巴山老坛酸菜。这种酸菜很特别,腌制的时候不放盐,先用开水焯一下,然后放进盛有井水的瓦缸里,再用粘土封口。存放两个月后便可吃了。其味道又酸又涩,很难闻,却是农家过冬的主打菜,据说这种酸菜在大巴山一带已经流传数百年了。
那里的民风很纯朴,视知青为“毛主席派来的客人”,家家户户争着招待知青。初下乡时,我在农家享用了一个月的“贵宾饭”,当自己升火做饭时。却苦于无菜下锅,只好把固体酱油当作下饭菜。一天,同院的一位婆婆给我送来了一碗暗黄色的酸菜,并教我如何用这酸菜做汤,炒菜,煮酸菜稀饭。虽然这酸菜可以随意与主食或蔬菜组合成不同名号的菜品,但离不开一个“酸”字,加之闻之色变的特殊气味,让人又爱又恨。后来,我又收到几户人家送来的酸菜,凑在一起装了满满一坛。整个冬季,全靠这坛酸菜,我才摆脱了舌尖上的困窘。同时留下了一种被知青戏称的“恐酸症”——闻着恶心,吃着闹心,想着伤心。
熬过冬季,便迎来了舌尖上的春天。复苏的土地被绿色渲染得生机勃勃。最抢眼的要数农家自留地里的各种青菜、瓜类,绿油油的,十分喜人!我很庆幸,当初没有谢绝生产队长分给我的自留地,并在同院张婶的帮助下,栽了好几种蔬菜。那时给蔬菜施的肥料都是农家粪。农民家的屋后都有一个粪坑,茅厕和猪圈都在一个简易棚里。知青挑粪浇菜可享受“特权”——无论哪家的粪水都可以随便挑。挑粪这活既累又脏,一不小心就会摔跤,溅一身臭粪不说,还挫伤了种自留地的积极性。所以要想地里的蔬菜长势好,必须经受心理和体力的双重磨练。当付出的艰辛终于换来小菜园的丰收,才真正领会了“一分耕耘,一分收获。”的道理。
我落户的公社在一座高山上,森林覆盖面积达百分之六十。每年夏天,几场暴雨过后,树林里就会冒出各种小蘑菇来,有红的、黄的、白的,煞是好看!只可惜,那些色彩鲜艳,形状可爱的蘑菇几乎都有毒。倒是那些并不起眼的白色蘑菇,被山民俗称松菌、青杠菌、雪菌的才是放心食用的野山菌。这几种野菌有一个共同点:吃起来滑嫩、糯香,味道极其鲜美,可谓“舌尖上的山珍”。遗憾的是,这类蘑菇并不多见,加上采摘的人多,显得尤为珍稀。每到仲夏,我便邀约几个村姑去山林采菌,每次都满载而归,当然,这得归功于眼明手快的村姑们。
在大巴山,柿子堪称水果之王,随处可见高大的柿子树耸立在地角、山梁上。大巴山的柿子分为脆柿和红柿。第一次品尝脆柿是在冬季,青黄色的皮,果肉硬邦邦的,但味道极佳,甜似桃,脆如瓜。与软绵绵的红柿判若两样。第一次看到脆柿,我极惊讶,这也叫柿子?后来才知,这种青里透黄的柿子是经过粗加工的。在柿子尚未成熟时就摘下来,再浸泡在凉水缸里,目的是为了去涩味,且越泡越甜,待到冬季来时,缸里的柿子已退去苦涩,这时才可以捞出来吃。如果你去邻家串门,主人家准会用脆柿招待你,而且保你吃个够。
在我的自留地边上,也有一棵硕壮的柿子树。秋天一到,我时常在柿子树下转悠,看着、盼着,柿子就开花结果了。接着是泡脆柿子,满满一坛,足够吃一个冬天了。留下的柿子像小红灯笼似的挂在树冠上,冷不丁掉下一个,落在硬土上砸得稀烂,渗出金黄色的浆,却依旧勾起我的食欲。
直到今天,每每想起脆柿的味道,心里总是痒痒的,多么想在一个冬季重返大巴山,再次品尝那甜甜脆脆的味道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