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商闾逞凶
“那么贵重的组玉佩她都能丢,真不知道今瑶脑子里每天都在想些什么!”富辰(桓族富氏第四代,字子明)一大早就被今瑶拉扯着赶到申氏,好不容易能坐下来休息会,可没成想今瑶却将事先准备好的一组玉佩给弄丢了,她这心里一个不高兴,便嚷嚷着让富辰回去再取一件过来。富辰本不想起身的,可无奈吕饴(姜姓吕氏少主,字子金)讨好心切,硬是将他拖拽了回去,富辰自然是满心不悦,一路上都在数念自己这个蠢笨的妹妹。
如今既已取出玉佩,他不紧不慢地驾着车悠然南行,口中依旧絮絮叨叨说个没完:“就她这颠三倒四的性子,我都不知道你是如何忍受的?现在可好纵着他,以后要无理取闹起来,看你还怎么对付?”
“我倒觉得这样也没什么不好的!”富辰心中口中满是不满,可吕饴却偏偏怡然自得:“我就喜欢她这无拘无束的性子!每天只要睡足了一整夜、吃饱了三顿餐便万事无忧,你难道不羡慕吗?”
“你羡慕她?”富辰颇有些轻蔑地说道:“她这是没头没脑、没心没肺,有什么可羡慕的!”
吕饴脸上写满了幸福感:“若是我也能像她那样,做个没心没肺的人,无论天底下发生了什么样了不得的事情都无需知晓,不管曲沃城中出了多么污糟的状况都无需烦心,便能活得舒缓自在、恣意纵情,当不知要有多开心呢!”
“是啊!她这性子,我便是羡慕都羡慕不来呢!”富辰满不在乎地笑道:“她之所以能够如此恣意妄为,还不是因为大事有我父亲遮风挡雨,小事有我这兄长四处奔波。在外面闯出什么祸事,有父亲公族大夫的身份罩着,闺房内砸烂什么摊子了,有我母亲帮衬打点。若是离了我们这些,我是真不知道她还能做些什么?再若是连几个奴婢都不趁手了,就怕连饭能不能吃在嘴里都是个问题!将来……可有她遭罪的时候!”
“那不还有我吗?”
“那不还有我吗?”富辰吐着舌头学了一遍,继而说道:“你这一说,我还真是有些嫉妒她了,运气怎么总是这么好!无论到了何时,也都有能个依靠。都是一个父亲生养的,我怎么就这么命苦呢?”
“女子与男子虽有不同,不过也不是全无指望啊!”吕饴突然咧嘴笑道:“你若是想过这样的生活,我倒是可以指点一二!”
“你什么意思?”富辰颇为不解。
“你可以试着找个文侯夫人那样的女子,在内能安邦定国,在外能纵横驰骋,无论何人见了,都能称她一声豪杰。”吕饴作出一副立马执戟的滑稽架势:“到时候,兴许你连战场都不需要亲上了,只管每日里在府中织布绣花,就有大块大块的封地等着你拿,岂不大好?”
“你!果真是……”富辰听了颇有些哭笑不得,他伸手指着吕饴的鼻子不断地重复道:“油嘴滑舌!油嘴滑舌!”
两人默然并立,又走出了一段路,突见前方人山人海,车辆拥塞,已然无法通行。吕饴正要叫跟在身后的仆隶前去探路,突然从前头冒出来一个精壮的汉子,很是不敬地说道:“不用探了!前头有个运送木料的大车突然倾倒,把路堵得严严实实,怕是一时半会儿过不去了!就算是他们清理完了,那路面坑坑洼洼的,怕是也不好通行,你小子要是着急,那便绕路去吧!”
“那便绕行吧!”吕饴正要跟那汉子分辨几句,可富辰却拦住了他,同时还极为恭敬地对他谢道:“在此谢过长者了!”
“长者?”那人却不服不忿:“你怎知我就年岁比你大呢?”
富辰一时哑然,知道自己是过于多礼了,如此反而给自己惹来了口舌之争,只好暗暗苦笑一声不再答话。吕饴也偷笑着瞅了他一眼,眼神中满是幸灾乐祸的神情,旋即跳下车来,与身后的仆隶一道搬起外侧的车轮帮助富辰掉头。
等再次上了车来,想起刚刚发生的事情,两人都觉得有些哑然,可又不知从何说起,只能是互相笑了笑。他们一路绕行,在快要走到申氏府外时,正巧看到街边有一对商人夫妇,正合力将一个偌大的木箱抬到台阶上。等木箱放稳了,那妇人似乎是被磕了一下,于是便将手臂扭过来瞧了瞧。她颇有些怨气地看了丈夫一眼,可那丈夫却似完全没有觉察一般,只拍了拍手就又忙别的去了,互相之间更是没有任何亲热的举动。
富辰见到后突然有感而发,对吕饴说道:“你我交情虽好,你对今瑶的真心实意我也看得清楚,可有些事情将来难免是要面对的。就好似我的父亲母亲,当初他们何尝不是恩爱有加?可如今呢?却是连话都不肯多说几句的。男女之间,相处久了生活总会归于平淡,你如今信誓旦旦地说要长久宠溺于今瑶,我信你是真心的。可若长久生活下去呢?若真有那一日,她又该依靠谁呢?”
“我……”富辰突然如此言说,倒叫吕饴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他与富辰接触日久,从未见他动过这般心思,如今突然感怀起来,怕也是受到了蔓生情绪的影响吧。
“即便你能做到长情不衰,可一旦做了大夫,就难免会因为国事家事身不由己,又岂能日日伴她身侧?如今你给了她太高的期许,只怕将来一旦有了落差,她会接受不了。”富辰喃喃道:“其实我母亲也曾劝过她。说就算是女孩子,长大了也得学着独立,总将希望寄托于他人身上毕竟不妥……瑕宏?”
吕饴正耐心地听着富辰的谆谆之言,谁知他的话语却戛然而止,突然喊出了“瑕宏”这个名字,回头看时正见到他一脸惊愕地看着对面的街角。吕饴顺着富辰目视的方向望过去,只看到巷口有一个灰色的裙摆一闪而过,却并不见瑕宏其人。正当他要回头询问时,富辰却已然从车上跳了下去,并奋不顾身地朝长巷跑去。
“你去哪儿?”吕饴手中的缰绳一松,车前的驷马便乱了阵脚,吕饴急急地揽住缰绳,好不容易才将车马止住:“一个人去不怕危险吗?等等我!”
富辰并不答话,一闪身就跑进了长巷。吕饴劝他不及,只好也跳下车来,将玉组佩递到跟在身后的仆隶手中,一边跑一边回头喊道:“告诉今瑶,我们晚些过去!”
这是一片商户杂居住的里闾,闾中街巷交错纵横、十分杂乱,城中的孺子很少会踏足其中。现而今吕饴仓促间跟着跑了进来,只跑过了两个巷口便感到有些傻眼了:“到底朝哪个方向去了?”他急急拉住巷中路人询问:“刚刚有两名孺子前后跑过,你可见他们朝哪里去了?”可多数人都只是很无辜地摇摇头,好不容易找到几个知晓的,可他们所提到的街巷名称,吕饴全然没有听过,更是不知该如何寻找。
就这么如无头苍蝇一般,在这如蛛网一般的闾巷中奔忙了半天,吕饴不仅没能找到富辰的踪影,反而连出去的路都找不到了。正当他四顾彷徨的时候,突然感觉到背后被人用钝器狠狠地打了一下……随后便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
四周一片喧闹。
血泪模糊之中,吕饴隐约看到在四散奔逃的男女之中,有一个熟悉的身影正不紧不慢地向远处走去……
他无法动弹、无法起身,只能用呓语般断续的声音告慰自己:“不……这不可能……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