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代师表——《沈从文先生在西南联大》读后

2024-04-23  本文已影响0人  勾漏书生

日前,读了汪曾祺写的一篇回忆恩师的文章《沈从文先生在西南联大》,心里感慨颇多。

1938年4月开办的西南联合大学,虽然只存在了8年多,却堪称是世界教育史上的奇迹,被誉为“中国教育史上的珠穆朗玛峰”。

据说,著名建筑学家梁思成和林徽因受托设计校舍,图纸改了数遍,从高楼变成平房,从平房变成茅舍,只因实在缺钱。林徽因心疼得只好一边修改图纸一边流泪。

就这样一所上课时还得留意听警报以便及时躲避空袭炸弹的学校,却云集了当时一大批的名师。梅贻琦、闻一多、王力、钱钟书、陈寅恪、朱自清、沈从文、金岳霖、华罗庚、朱光潜、吴晗……

1939年,汪曾祺考入了西南联合大学中文系,是沈从文先生的入室弟子,下面,就让我们从作者的描写中,看看他回忆中的恩师沈先生,是什么样子的呢?

1、沈先生教写作,写的比说的多。

众所周知,对一个老师来说,教语文是比较难的,教写作更难。但作者印象中沈先生教的写作课,有着浓郁的个人特色。

首先,他主要是让学生自己去写。按我们今天熟悉的做法,通常是老师在讲台上先讲一套各种理论,比如如何作人物肖像,如何描写环境,如何结构等等,然后让学生照猫画虎,写完后再点评。沈先生则不一样,他连题目都很少设定,就是让学生自由发挥,展开想象去写。

学生写了之后,他常常在学生的作业后面写很长的读后感,有时甚至会比原作还长,让我们深深惊叹。这些读后感有时评析本文得失,有时从这篇习作说开去,谈及有关创作的问题,见解精到,文笔讲究。

除了在作品后写读后感,他还会介绍学生看一些与自己作品写法相似的中外名家的作品看。记得作者写过一篇小说《灯下》,写得散散漫漫,沈先生就介绍他看了几篇这样的作品,包括沈先生自己写的《腐烂》。

这样的创作课,能够让学生们结合自己刚写完的,借鉴别人是怎样写的,一般都会有长进。不过就是苦了上课的老师,因为那些参考书,都是沈先生专门找来,拿给学生看的。因此,他每次走进教室里时,手里总要夹着一大摞书。

2、沈先生讲课,浸透了淳朴的现实主义精神。

沈先生的讲课非常谦抑,非常自制。他不用手势,没有任何舞台道白式的腔调,没有一点哗众取宠的江湖气。他讲得很诚恳,甚至可以说很天真。他读过很多书,但从不引经据典,从来不说亚里斯多德怎么说、福楼拜怎么说、托尔斯泰怎么说,他总是凭自己的直觉说话。

沈先生讲创作课,并不讲究什么系统性。他大都是看了学生的作业,就这些作业讲一些问题。所讲的问题都是他经过一番思考的,很有实用性和针对性,学生听后感触很深。

记得有一次作者写了一篇关于人物对话的小说,里面有许多对话,他竭力把对话写得美一点,有诗意,有哲理。结果沈先生看了以后对他说:“你这不是对话,是两个聪明脑壳打架!”从那以后,作者深刻理解到,对话就是人物所说的普普通通的话,要尽量写得朴素。不要哲理,不要诗意,这样才真实。

作者觉得沈先生讲的话,常常是浸透着淳朴的现实主义精神。比如他经常说的一句话:“要贴到人物来写。”这一句很简短的话,却蕴含着小说学的精髓。

在小说里,人物是主要的,其他的环境描写、作者的主观抒情、议论,都只能附着于人物,不能和人物游离。写作者的心要随时紧贴着人物,什么时候心“贴”不住人物,笔下就会浮、泛、飘、滑,花里胡哨,故弄玄虚,失去了诚意。同时,写作者的叙述语言要和人物相协调。写农民,叙述语言要接近农民;写市民,叙述语言要近似市民;要避免“学生腔”。

3、沈先生教书,总是不怕自己麻烦,但愿学生省点事。

沈先生讲《中国小说史》时,有些资料不易找到,他就会自己抄写,用夺金标毛笔、筷子头大的小行书逐字抄在竹纸上。这种竹纸高一尺,长四尺,并不裁断,抄得了,卷成一卷,上课时分发给学生看。所以上小说史时,经常会看见他手里夹了好多纸卷。

沈先生做事都是这样,一切自己动手,细心耐烦,他说他这种方式是“手工业方式”。他写了那么多作品,后来又写了很多大部头关于文物的著作,都是用这种手工业方式搞出来的。

沈先生还一直不怕麻烦地做着一件并非他本职的事,就是给学生的作品找地方发表。多年来,经他的手介绍出去的稿子,可以说是不计其数。作者在一九四六年前写的作品,几乎全都是沈先生寄出去的。抗战时期,百物昂贵,为了防止超重太多,沈先生经常把原稿的纸边裁去,只剩下纸芯,虽然不大好看。但是可以节省邮费。虽然如此,他这辈子为别人寄稿子用去的邮费也是一个相当可观的数目。

4、沈先生对学生的影响,课外比课堂上要大得多。

文中说到,沈先生因为要躲避日本飞机空袭,全家移住到呈贡桃园新村。每星期上课时,就进城住两天,住在文林街二十号的联大教职员宿舍。每次他一进城,宿舍里几乎从早到晚都有客人。大多是同事和学生,来借书,求字,看沈先生收到的宝贝,谈天。

沈先生谈天的范围很广,谈得较多的是风景和人物。他会谈玉龙雪山的杜鹃花有多大,谈某处高山绝顶上有一户人家。谈梁思成在一座塔上测绘内部结构,差一点从塔上掉下去。谈林徽因发着高烧,还躺在客厅里和客人谈文艺。谈金先生终生未娶,长期独身,养了一只大斗鸡。谈徐志摩上课时带了一个很大的烟台苹果,一边吃,一边讲,还说:“中国东西并不都比外国的差,烟台苹果就很好!”谈一位研究东方哲学的先生跑警报时带了一只小皮箱,皮箱里没有金银财宝,装的是一个聪明女人写给他的信……

作者回忆中的沈先生,谈及熟朋友时总是很有感情的。而且他谈及的这些人有着共同特点:一是都对工作、对学问热爱到了痴迷的程度;二是为人天真到像一个孩子,对生活充满兴趣,不管在什么环境下永远不消沉沮丧,无心机,少俗虑。这些人的气质也正是沈先生的气质。

沈先生在生活上极不讲究。他进城没有正经吃过饭,大都是在一家小米线铺吃一碗米线。沈先生对打扑克简直是痛恨,他认为这样地消耗时间,是不可原谅的。沈先生的娱乐,除了看看电影,就是写字。他写字不择纸笔,常用糊窗的高丽纸。从前要求他写字的,他几乎有求必应。

沈先生年轻时就对文物有极其浓厚的兴趣,他对陶瓷的研究甚深,后来又对丝绸、刺绣、木雕、漆器……都有广博的知识。他有一阵在昆明收集了很多耿马漆盒。这种黑红两色刮花的圆形缅漆盒,昆明多的是,而且很便宜。沈先生一进城就到处逛地摊,选买这种漆盒。他买到的缅漆盒,除了自用,大多数都送人了。

难得的是,沈先生不仅在自家与人聊天,还会经常到教员宿舍附近几位同学居住的小楼聊天,有时还把他的朋友拉来和大家畅谈。老舍先生从重庆过昆明时,沈先生曾拉他来和同学谈过“小说和戏剧”;教哲学和逻辑的金岳霖先生也被拉来过,谈“小说和哲学”。

沈先生的书多,而且很杂,兼收并蓄,五花八门。这些书,沈先生大都认真读过。沈先生称自己的学问为“杂知识”。他的书,除了自己看,也借给人看,联大文学院的同学,多数手里都有一两本沈先生的书。谁借的什么书,什么时候借的,沈先生是从来不记得的。直到联大“复员”,有些同学的行装里还带着沈先生的书,这些书也就随之而漂流到四面八方了。

读完《沈从文先生在西南联大》,一位个性鲜明、让人敬佩的先生形象,跃然纸上,深深刻入我们的脑海中。

一个讲课实用为主的老师,一个整天一帮学生来宿舍找的老师,一个会拉朋友到学生宿舍聊天的老师,一个不介意学生借书求字还帮着学生发表习作的老师,即使在今天,也是多么难得。

这么一个知识渊博、为人随和却又讨厌浪费时间的老师,肯定深深地影响了很多学生。而他那些收不回来的书,虽然确有遗憾,但我们可以从另一角度想象,兵荒马乱的年代,很多学生们的行李里面,竟还存着一两本老师的书,这能产生多大的精神力量啊。

希望,我们都能从这篇文章中,汲取到一些生活的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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