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亲，很平凡

老树如父

前言:父亲的世界很平凡，和天下大多数父亲一样普通，但在我们每个人心中一个父亲的背影都很高大，就像一树，一山，一海，一天。即使他没有足够的能力和物力，也会倾尽全力撑起一个家庭，因此令人敬仰。

平凡的父亲（钢笔字还好）

朴实无华的父亲，在我心里始终是那么可亲可敬。每每想起他，仿佛就看见一个中等身材而微胖的年长者缓缓地走过来了，脸上挂着慈祥而淳朴的笑容，前额泛着红光，头发花白，走近了用稳妥的语调说着话……

（一）路长苦熬，得以安生

1936年农历3月，我的父亲出生在陕西渭北高原偏远山隅一个衰落的大家庭。他刚刚记事，叔叔还在襁褓之时，我爷爷就被迫抛妻舍子离家当了壮丁，一去多年杳无音信。等到我爷爷几多辗转才回到家不到两年，我的奶奶又因积劳成疾而猝然病逝。此后少年的父亲就和爷爷、叔叔三个人相依为命，日子过得相当清苦。

父亲早年也曾上过三年学，后因家境贫困被迫辍学回家干活。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为着能给家里挣些钱，年少的他就去给人家做佣工。他曾经到离家二三十里的坡头安王营子壕村给人家当过两年的长工，翻地、割麦、播种、碾场、喂牛啥农活都在他手里经过。之后，又到邻村给人家放羊、当短工。出门在外乡做工，缺衣少食，居无定安，任劳任怨。然而苦哈哈的日子并没有熬趴下父亲，他熬过了年少的艰难岁月，把风霜雪雨看惯看淡。

19岁的时候，父亲光荣地参加了中国人民解放军，从西北黄土高原远赴广东省雷州半岛北部的遂溪县，在那里的飞机场做了四年的警卫员。记得小时候我们兄弟姐妹四个每每看着父亲戴着空军帽在飞机旋梯上的黑白照片，就感到神秘而骄傲。转业后，父亲被分配到北京生物物理研究所工作。不幸的是，工作一年后却遭遇国家经济困难时期，各工厂单位解散下放人员，他被迫回到了贫瘠的家乡。

父如高山

父亲是一个很好学的人。凭着早年那一点文化基础，他在农村的生产劳动和生活实践中，不断努力地自学文化。通过查字典，问人，一点一滴地积累并提高了文化知识和技能。他的字写得好，更打得一手好算盘。那个笨重拙朴的算盘，父亲至今还慎重地保存着。起初回村子的那些年，他在生产队先后当过记工员、会计、大队出纳。我出生后，父亲担任了乡供销社村组代销点（我们当时都称合作社）的工作，此后一干就将近三十年。父亲就像个陀螺，几十年如一日不停地转。天天既干农活，又要去代销点上班。所以人只要一挨炕就能睡着，有时累得坐着都打盹。直到我们几个子女都成家育子，他腰腿不方便了，在家人的催促下他才停止了这个工作。于是，父亲就继续种地务农，至今仍勤耕不辍。

公元2015年5月1日，农历三月十三，老父亲荣满八十岁。辛苦了一辈子的他，却不愿向别人那样大摆筵席在村子里庆贺自己的八十大寿。惟同意我们家人团聚一处，给他过一个简单有意义的生日。

时光荏苒人渐老，岁月辗转鬓已衰。父亲老了，就像故乡塬上那一棵棵柿子树，栉风沐雨，历经沧桑却坚强矗立着。因此，我应该感谢上苍的眷顾。父亲虽一生不辞劳作，身体还算硬朗，步履稳健，积极乐观。实乃子孙之大幸。

不辞劳作

（二）地道农民和合作社

在我的记忆里，印象最深的莫过于父亲一生忙于供销合作社的情景。他白天干完生产队的农活，晚上就要按时开始合作社的营业。不知多少次，特别是冬天，总是我在睡了一觉之后才发现父亲回来了，和母亲说着一些杂事。有时因为天冷，父亲也偶尔会抿一小口酒暖和一下身子。

合作社是当时那个年代晚上比较有人气的地方，冬天更有气氛。父亲烧好了火盆（其实就是一脸盆里烧了些柴火），有几个爱唠嗑的大叔大伯大爷聚在一起，家长里短，国家政策，社会见闻等等杂七杂八地谝闲传。在那个没有电视的年代，合作社又像是一个信息交换的地方，老农们你一言他一句交流着自己的所见所闻，分享着生活中的忧乐。简陋的房子里，烟雾缭绕，氤氲满屋。咳嗽声、说话声、笑声，暖了漫漫的冬夜，困了黑皴皴的山村。

年关时，是合作社最忙碌的时候。乡亲们家家要置办年货，买出门走亲戚的物品。那几日晚上来买货的乡亲能爬满整个柜台，挤满整个屋子。这时候，我们全家就得出动帮父亲装白糖，包点心，分称东西等。在那个计划经济的年代，物资匮乏，白糖和点心是家家过年的必需品。父亲早早就要进好货，满足乡亲们的需要。

说到进货，有些事我也记忆犹新。十岁左右，我就跟父亲去进过货。那天早早地，在家里吃过饭，然后父亲拉着架子车，我在后边跟着推着，走上十来里上坡土路就来到乡供销社院内。父亲往往会拿了进货单跟随工作人员进到一个个仓库里去取货，叮嘱我在外面看架子车和货物，最后装好货再走上十来里路回到家，大约就到了下午吃晚饭时间了。

乡供销社每个月会派人来盘点。那两天不能卖货，父亲要提前整理好货架等人家盘完之后才能营业。我们家还要给盘点的供销社人员提供食宿。到后来随着国家政策的改变，改革开放的春风吹遍全国各地，父亲承包了合作社自主经营，与乡供销社基本没了业务，进货渠道也活泛起来。他自己骑着家里那辆凤凰牌加重自行车跑附近镇上，跑老庙集会上，甚至到五六十里外的县城进货。一出去就是一整天。不知多少次，他推着两边架着高高货物的自行车艰难地回来了，有时甚至都到晚上了。父亲就是这样不辞劳苦地奔波着，把我们一个个养大，供我们上学念书。

（三）变故与担当

岁月是一天天走的，日子是一点点熬的。父亲如山的肩膀，厚重而坚强，有力地支撑着我们的家。

如果说爷爷的养老送终是父亲的责任的话，那么母亲的重疾却是对父亲的一次严峻的考验，对家庭的一个沉重的打击。那是我小学三年级时，母亲突发重病（好像是心脏病，据说是毛细血管破裂），吐血不止，家里的空气好像凝固了一样，我和弟弟特别恐惧。看到那一脸盆的血水，我吓得不敢到母亲房里去。父亲叫来村医看了多次都无济于事，最后决定去罕井镇医院治疗。那个冬天的大半个时间他们都在医院，我们几个孩子的吃穿则由外婆照顾。那时，父亲几头跑，脚下变得急促，要知道他可是从来走路慢悠悠的不着慌的人啊。为了节省开支，他在医院恳求院长承担了打扫卫生的活，这样才得以维持母亲住院看病。从那年秋天去医院看病，到母亲出院回家就到了年关了。

自此以后，我家的境况明显大不如前。考上高中的哥哥自己硬辍了学，回家帮衬家里。中年的父亲看上去也沧老了许多。我们兄弟姐们似乎也经历了一次成长的洗礼，变得懂事多了。父亲平素话不多，但他的劳碌我们看在眼里。他勤苦忙作，吃苦耐劳，除了地里的活和合作社的工作，还把母亲的一些家务活也“抢”了去。他给母亲买来补药，也叫我们不要惹母亲生气。（因为母亲的病不能生气）。最后，在父亲的悉心照料下，母亲的病渐渐痊愈。

远村已远（画还凑合）

（四）平凡中见伟大

记忆的闸门一旦打开，过去的事情就像很多五彩缤纷的蝴蝶在我的心田飞舞。记忆不会抹去那些伤感的人和事，更不会湮灭那些无私的爱和关怀。父亲之于我们的影响是潜移默化的，并历经时间考验，让我们终生难忘，受用一生。

父亲处世为人宽厚谦和，看人常往好里想。他脾气好，从小到大我就没见过他与人红过脸，争执过什么。母亲是个急性子，遇事藏不住事，父亲的冷静理性恰好给了母亲一个互补。所以，生活中的杂七杂八的琐碎小事母亲管的多，大事急事父亲是主心骨。他们非常开明，一生很少吵架，夫妻关系和睦，家庭氛围良好，所以我们都得以健康茁壮成长，父母亲也因此相依相伴到年老。

父亲的乐观和平和的性情对我们子女的影响也很大。在地里劳动时，父亲从不会指责我们的笨拙，他常常会说些鼓励或风趣的话，引导我们积极面对困难和生活实践，因此我们全家在一起劳动也不会感到勉强和乏味，繁多而艰巨的任务也会在互相配合下顺利地完成。在平常的生活里，他能允许我们“出格”一点，也能宽容我们的一点“放肆妄为”。一次母亲不在家，父亲蒸馍，我那时大概十二岁吧，图个好玩，好奇心来了，竟然想尝试一下。我当然不会规矩的做那些正经八百的馒头式样的，父亲就任由我“捣乱”。我就随心所欲捏了几个自己想捏的样子，蒸出来还挺有趣。

父亲是一个做事笃定好钻研的人，善于自我在实践中摸索，积极地分析，创造性地生活。他文化程度不高，但遇到问题时总是认真揣摩，想办法解决。家里盖个草房，隔间房子，打口窖，砌个猪圈等，不是泥水匠的他为了省钱就自己琢磨设计以及盖法，领着母亲和哥哥都能做成了，而且还有模有样，设计合理，叫邻人羡慕。他不是木匠，但会用废木料做成一个个小板凳，能用树根做个坐墩。农具坏了，房子漏雨了，他都能自己修缮，并根据实际需要自己制作或改造农具为劳动服务。从地里挖回来的乱糟糟苹果树枝当柴火烧，他也要连锯带砍拾掇得整整齐齐摞在墙角。他就是这样用粗糙满茧的双手把简单清贫的生活过得有滋有味。

父亲的笔记本扉页上很工整地抄着一首诗，就是于谦的《石灰吟》:“千锤万凿出深山，烈火焚烧若等闲。粉骨碎身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他说自己很喜欢这首诗，一是因为与作者同名（其实是谐音），二是敬仰作者的风骨人品。我由此也喜欢了这首诗，敬佩作者所赞美崇尚的人生精神。那是他当兵时的笔记本，后来也记有当农民的喜好，抄了不少秦腔精彩唱段的唱词，诸如二进宫、三滴血、铡美案等。也记着一些家庭财目和重要事件，或者生产队土地的丈量方法及分配策略。这些看似细微的小事，都或多或少给了我一些启蒙和示范，使得我很早学会有自己的生活整理和空间。

他喜欢听收音机新闻，尤其关注时事新闻以及惠民政策。记得有一年父亲问我那年陕西十大新闻评选的情况，并高兴地说他猜对了3条新闻。可我从来不关心新闻，连父亲说的一条新闻也没听过。更有近年可笑的事，中共第18次代表大会产生了新中国历史上第五代领导人后，父亲从集市上买来一幅大图贴在客厅墙上，我看见了竟然指着一位领导人问父亲是谁，引得他和哥哥笑。那次出糗大了以后，就先认真反思自己认识上的一直以来的弊病，下决心要常看看新闻联播或时评类节目。并且觉得这样做了以后感到自己有了更高的格局和思考。“文章合为时而著，歌诗合为事而作。”我也由此充分理解了白居易提倡的为文理念。

如果说我们兄弟姐妹的学习能力是遗传了母亲的基因，那么我们的淡静和理性的处世态度肯定是父亲的遗传了。父亲性情沉静内敛，谨言慎行，睦邻亲友，淡然处安。从而我们从小就学会了忍住一份成功的甜，谦虚好学。平日里，他教育我们几个孩子从没有过严厉地训斥和简单粗暴地揍打，多是平和地讲些事理，做一些类比分析，风趣幽默的语言，和颜悦色的态度，但我们很受用，都认真听进心去。所以，父亲和孩子们关系一直都很好，哥哥弟弟到现在和父亲说话都是和和气气的，从没有出现过高声争辩的情景，更不会出现顶撞或吵架。

（五）感谢与祈愿

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岁月是一把残忍的刀，父亲老了，头发花白，额头沟壑丛生，腰不再像年轻时那么挺拔了。如今，他虽已八十高龄，但还是迈着蹒跚的步履坚持劳动。我和姐姐工作忙，不能常回去看父母，父母想来看我们，每次都会打电话先试探地问问我们忙不忙，生怕给我们添麻烦。若我和姐姐回老家，他总要叮咛不要多买东西，我们走时却是大包小包提走一摊。曾经，我们都在心底暗暗发过誓，等自己日子好了，要好好地孝敬他们，让他们开心幸福，安享晚年。可是很惭愧，我们总在忙。然而父亲对我们却从来没有过任何要求和埋怨。

我非常感谢父亲，他是一个平凡普通的父亲，又是一个伟大独特的父亲。他用勤劳善良、宽厚仁慈、谦逊务实、乐观坚强、脚踏实地的一生启迪我们如何生活和做人。

我非常感谢父亲，在似水流年里，他永远那么坚强乐观地矗立着，遥远地守望着我们，给我们以向前的动力。

穷通寿夭乃是一种命运，可是奇迹的名字叫父亲，我希望时光不老，让父亲长命百岁！

毛笔字太粗糙临时抱佛脚

后记:2015年于父亲80岁诞辰有感而作，近日又当父亲生日时再做多处改动，同时以此文献给天下每一位平凡的父亲。希望我们多发现父母亲的魅力之处，活在当下，守望眼前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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