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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山

2016-04-24  本文已影响0人  Grayxic

Part 1

雨水从不质问春的降临,电闪雷鸣无关夏的惊心,秋,剩下满地落叶残败,寒冬躲进水底成冰。

棉县,就是这样四季分明,它在山的南边,山我叫不出名字,记事以来听人说起都代称棉山,从清源江的伊始,流水代代环山养起整个小城。是生在大雪纷扰的冬夜,雪厚得压断梅花枝桠,母亲从小就给我念叨父亲在山外面,他记得我的样子我的名字,并笃定的说即便我长大了父亲也能一眼就认出我。

静静活着的棉县曾经也红过一阵,并不是因为产棉质量好。是有个年轻导演给小镇拍了纪录片曾引来一些游客,但因为没在大影院上线看过的人并不遍布全国,排片量少得可怜。母亲说起那段日子镇里热闹极了,小孩们围在摄像机边上不敢伸手摸,擦着鼻涕仰头不眨眼看着衣饰流行的演员们。母亲每次都抱着我站的很远看,有时挤在一堆妇人中,这里风光虽美,但眼界闭塞年轻男子都外出混活干,镇里就剩些女人抚养老人孩子,年年月月日日,倒也习惯这样循环的日子。母亲说有胆大的孩子在导演找群演时也不羞涩,瞪着眼睛攒紧小手站镜头前,你让他笑,他真能笑出来,脸颊红扑扑的就像晚霞时分通红的明日。

可也有些意外的故事,长长的石堤架起分成两岸的人际,岸边在春天长满青草,偶有蓝色的野花开在其间,母亲牵着我细细讲解也不着急我能否记住,一遍一遍告诉我,黄的是枯乏,绿的是生机。


萬山

傍晚快到家门口才发现万乡跟在身后,巷子里亮着灯匆匆跑过孩子的身影,远远传来收音机里咿咿呀呀的唱戏声,晚归的女人斜着身子拎起煤炉走在路岔口。米饭油烟香飘过窗口,万乡躲在木板门后盯着我看,黝黑的眼球像玻璃般,没挂着乌青的鼻涕,很瘦且胆大,母亲片刻呆凝地看着他也不回避,一下又回神放柔嗓音问他叫什么名字,小孩揪着裤口袋,依旧躲在木板后半天才回答说,“我……我叫万乡。”抬起头六岁的男孩,大概才意识到羞,低下头想什么又直愣愣冲过来看着我说,“姨……我,我叫万乡,小妹长得真好看。”他揉着手不知所措,踌躇几秒转身就跑出院子。母亲赶忙追出去喊他,万乡?万乡。

5岁的我不知道万乡这名字和植物之美有什么差别,反正都记不住,也叫不出。

但从我5岁遇到万乡开始,母亲喊他的声音揉进了童年记忆。镇子不大每家都对邻里风声有些了解,母亲对万乡很好,小时候的我不明白,稍微大点在猜想或许因为万乡父母早逝,家里就剩孤寡的奶奶。母亲常给我用带红色绣花的皮筋扎头发,柔韧乌黑的两条辫子垂在肩上,隔着石堤万乡就能眼尖的看见红皮筋,小小的身子扯起嗓子喊,“山合,陈山合。”久久的,回荡在这个山河环抱的小镇上空,他像怕我跑了似的一路奔过来,挥挥手从一片阴郁的绿树背景中奔过来,划破河面鸭群的寂静,扑棱棱翅膀四下惊起。摆摊卖白果的阿嬷晃着蒲扇打笑,万乡你慢点儿,急什么呢这是。阿嬷笑得眼角纹路皱起,经过时硬拽着万乡塞给他两个煮熟的土鸡蛋。“谢谢阿嬷。”阳光下眯着眼我才突然想起万乡那会7岁了,两年 来每一天我都在他的声音里,邻里的声音里,母亲的声音里知道外面的精彩,知道母亲念起她和父亲以前的故事,知道陈山合我名字的含义,知道万乡年迈的奶奶看过很多书还会说点洋文,却不知道万乡从哪里来。


萬山

Part 2

5岁,还未到年底镇子里就挂起了红灯笼,福禄延年,平安喜乐,过年气氛浓厚,人人精神满溢,描糖画的阿姐早早在巷子口摆起摊,木框上挂着大红的中国结,我趴在小窗上看邻里贴对联剪纸花,挑水的大伯路过,棉袄肩上落了灰印子,蜡黄的脸上笑呵呵也不知和阿嬷们打趣些什么,手上手下,擦掉腾起的水汽,我瞪大眼盯着年长的老人变出各样花式,小手跟着翻摆比拟。母亲要我学会看挂历,画着棉县山水的纸张上列满数字,我一个一个点过去,郑重其事念着阴历阳历,星期几,阿妈,我好像又混了。万乡在边上笑,眼睛弯弯里面印着我,屋里的暖炉热彤彤烤着寒冬。“小妹不着急,咱们慢慢学。”万乡懂得多,甚至后来让我错觉比母亲懂得更多,万乡嘴甜,他家的老人却看似不合群,总是放任孩子在外,饭点到了也从不吆喝。所以我最不明白的,万乡的家事,我母亲也从不过问。所以那又怎么样呢,我也不问我的父亲,几时才能亲亲热热抱着他,仔细看看他的样貌,我现在,只有梦到模糊的那一身影子,才能喊一声爸。

“陈,山,合,陈山合。”念了这名字,就要刻在心底。

(我站在桥边终于等到千家灯火亮起,天黑了雨也停下,石板路上倒映着昏黄的光,风微微吹动桩头挂着的吊丝灯,带来小街常年飘散的茶香,有人在说话,有人笑,有人下棋啪的落在木制盘上,有人划船捞垃圾水荡出声响,有人炒菜锅碗瓢盆在细微撞击,我不知道哪位母亲在喊谁归家,风迷了眼,我揉出泪在原地不知所措,甚至不敢伸手去摸摸那陈旧挂着蛛丝的木窗,一群孩子举着小风车喊着哈哈哈回家咯吃饭咯跑过我身旁,扎着红皮筋的小女孩俯身捡起兜里跑掉的糖,小哥哥牵着她的手一起回家。这些情景被日晒雨淋多少年,却还新得像昨天。)

腊月首日下了初雪,没积多少刚没了小台阶。万乡俨然成了半个陈家人,早早到我家门口喊山合你起了没?快起来山合我们去买糖好不。母亲披着大袄子在炉前擀面皮,桌上腾腾响着木杖滚动的声音,我没爬起来裹着厚棉被靠墙坐,听见外屋母亲应了万乡说赶紧进来。一阵冷风门关上,万乡坐下烤火,搓着冻红的手问姨你在做什么好吃的?随即又笑着说,我家以前吃圆子,姨你这么早就包饺子吃啊。我阿妈在桌面撒一层白面,也笑了。“最近也没啥事做,早包晚包,反正平日也能吃。”筷子搅动馅儿,我甚至闻到鸡蛋芹菜,还有小葱麻油的味道。是的,包饺子是我和母亲常一起做的事,别的不说,大米我难消化,饱满香喷喷的饺子一次倒能吃好大碗。母亲说不止会吃,还要会包,前几次下来擀面皮我推不出正规的圆,至少最后形状能捏得有模有样,一排一排小月亮整齐码在案板上。想到这我坐不下去,飞快穿好衣服要下床,中间还扣错了袄子纽扣,拉开布帘就要坐下上手,万乡催我赶紧去刷牙,站起身倒了小半盆热水,兑温了让我洗脸。母亲笑吟吟看着也没说话,我倒不好意思了。她说过女孩子不能贪嘴,见人也得把自己收拾好才行。我捋着头发绑起来走到池子边挤牙膏,一开水龙头被冲得手通红,哇哇就直接叫出来了。

“山合,记得腊月要做什么?”母亲手没停下突然发问。“要买糖,买苹果,阿妈我们屋外面还挂了肉呢。”我还朝外面努努嘴,万乡乖巧的也在包饺子,母亲才教的他手法,他竟已包得比我快。没一会儿桌上空处就不多了,母亲端起一盘起身往灶台走,说你俩先包着,妈先去下一点儿能吃上。我坐不住也想跟进去,万乡扯着我手臂,留下白白的手指印,悄悄说山合你嘴真馋,等会我带你去买糖啊好不好。我看着白手印不舒服,使坏拽紧他袖子说好啊,他就板起脸继续包饺子,末了才说,你啊。没忍住又笑开了。

事实上最后我们也没能出去镇口买糖,雪越下越大盖住了井面,我和万乡呲溜溜吃了两碗连汤都没剩下,母亲念叨吃慢点也被忽略了,看着窗外飘大的雪花,白茫茫望不到尽头,算是永远吗。我摸着发胀的肚子心满意足躺在炕上,小脸红扑扑。母亲收拾碗筷念起姥爷就爱吃饺子,也和我一样吃不下大米。我晕乎乎脑子没法快速转动,翻个身看见万乡闭着眼没反应,睫毛长长扑闪着,呼吸很浅都被听到。我喊他,万乡?万乡。母亲给我们盖上毯子,忙活别的事走开,万乡听到脚步声消失睁眼说,“陈山合,我想我妈。”他是咬着牙的,身体微微发抖,我体会不了那种缺失感,万乡又闭眼翻身背对着我,我不敢说话,也许他是哭了吧。


Part 3

(我记忆里的夏天啊,河水顺着老屋后的渠道汇到城外,三道口转弯的大桥叫外白渡桥,日月更替,它见证了我祖辈,父辈,和所有外来人口拼搏的热血梦。生死太沉重,三岁我跟着祖父母迁居到临城,每天傍晚都见到河里翻白肚的死鱼,童年被阵阵腥臭逼得直反胃,我父亲脾气暴躁,频繁搬家且生意落败,深夜和我妈吵架逼得隔壁来砸门叫骂,好几次我妈把自己反锁在厨房痛哭,亲戚推着我跪在木门板前,说喊你妈,让她出来,快喊。我按着大人说的做,还学起电视里演的头砰砰磕在板上,鼻子里都是煤炉和油烟沉淀的味道,心里悲戚,但我不知道那是悲戚,还哭了起来。最厉害的一次母亲鞋也没穿跑出了小巷,姨妈又开始推我,你快去追你妈,万乡去,你快去追你妈啊。巷子是漆黑的,幽深的,脚步声像在和我自己对话,我不敢大喘气,憋着嗓子颤颤地喊,妈,妈你在哪,我害怕,快回来。踉跄几步赶紧扶着坑洼的砖面墙,微弱的路灯下没有别人,四岁的我站着,不知所措不敢回家只能站着,我不知道母亲去了哪里,她早上还亲了我的额头说,万乡,你要乖。)

一直到现在我都不知道当年母亲失踪去了哪,我们短短几年的相处突然被终止,长大后连彼此样貌都记不清。


Part 4

第七年的立春时节。我和阿妈搬家到镇图书馆附近,门口有栅栏围起来的油菜花,一小簇,入冬剩一丛枯萎的杂草。万乡以往春天都和他奶奶消失一段时间,到仲夏才回来,每一次新的见面都让我陌生,我们在长大,藏起彼此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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