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是太年轻了
2018年4月6日 星期五 阴
我还是太年轻了
1、
“你不要对我太好了，我怕别人误会！”
王芝兰说完，慌慌张张地顾盼四周，好像刚刚做了见不得的事情一样，将郝斌递到她手上的早点推了回去。
包子还冒着热气，被推搡间咧开嘴，流出油汤，隔着塑料袋把郝斌烫得一愣一愣的。
“你......”郝斌的话音未落，芝兰已经扭身匆匆离开，留下他一人，望着她的背影思绪万千。
“嗨嗨，人已经走远了！”
肩膀被谁拍了一下，郝斌回头，是办公室吴主任，他正眨巴着眼望着自己。
“吴主任好！您今天来这么早，我这就替您打水去！”郝斌赶紧回应道。
“哎......来早了，没吃早饭！”吴主任拖着长音，瞟了瞟郝斌手中的早点。
“哎，你看我这反应，这份早点您要不嫌弃的话就拿去吃吧！”郝斌将早点小心翼翼放在吴主任手里，然后快步走到他的办公桌前，拿起茶杯就往门外开水房里走去。
吴主任掐起一个包子，嚼了起来。眼睛盯着郝斌的方向，眼里闪过一丝不明意味。
郝斌回到办公室时，芝兰还在别的科室忙碌着。一定又是那帮丫头在使唤她做事情，郝斌摇摇头，心里堵堵的，有些失神。
“你就别瞎操心了，今时不同往日，芝兰这丫头聪明着呢！局长对她很满意，有意跟她说媒，对方是省局某某领导的儿子，如果成了的话，乌鸡变凤凰就指日可待了！”吴主任像看透了他的心思一样，冷不丁地说了一大堆。
这样啊......郝斌心下了然，难怪她会拒绝自己的好意，原来是急于避嫌，另有打算。果然是，“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
郝斌默默地回到自己的座位，开始整理文件，准备今天的工作。
2、
郝斌来这里上班已经三年多了，是通过公务员考试考进来的，单位把他安排在办公室里任职，当时只有他和吴主任。
芝兰是去年考进来的，九零后大学生。
她皮肤白净，脸蛋红苹果似的，正值青春好年华。与她这个年龄不相称的是身上的衣服，老气过时，翻来覆去就那么几件。还有皮包，一看就是街边地摊上的便宜货，脚上的小白鞋已经黄得看不出本色了。
局里同事表面上对她很和善，嘘寒问暖，争先表达着自己的善意，彰显自己的慈悲心肠，顺带试探着把她拉入自己的阵营。而私底下却是......
“那个新来的好土，那身衣服我老妈都不会穿。”
“可不？！手机居然还是诺基亚的老年机，笑死我了！”
“跟她聊天真没意思，分分钟被她聊死，像个外星人一样，什么都不懂！哈哈......”
食堂里排队打饭，大家都没有注意到默默排在队伍后面的芝兰，肆无忌惮地议论着她。
芝兰的脸一阵白一阵红，不知所措。这一切全被郝斌看在眼里，他不动声色地挡在她的前面，直到那群人离开。
“谢谢你！”芝兰感激地望向他，眼神卑怯得令人心疼。
聊天中得知，她来自一个偏远的农村，母亲是个盲人，父亲打工时摔了一跤，腰部受损丧失了劳动力。家里一贫如洗，她是靠好心人的救助才念完了大学，然后咬牙考上了公务员。
郝斌也来至农村，自幼丧母，是父亲一个人把他带大的，为了培养他，父亲至今孤身一人。对新生活的渴望和对父亲的感激，他拼命读书，期盼知识改变命运，功夫不负有心人，他考进了公务员。
相同的经历让他对这个女孩多了一份不同寻常的亲切感，他开始默默地关心她。在别人眼里，这份关切却成了一种与众不同的暧昧。
3、
办公室里的人际关系微妙而又复杂，各自为营。人心隔肚皮，你永远不知道对面那张笑脸是真的还是假的。
到这里不久，郝斌马上知道空有一肚子学问是没有用的，没有背景靠山和圆滑的处世能力，一切都是浮云。
读书时积累的知识，只不过是增加了他被利用的价值。
那天，吴主任神神秘秘地把他唤到一边，问道：“小斌啊，听说你的文科成绩不错？”
“没有没有，马马虎虎！”郝斌谦虚道。心想莫非是要委以我重任，心里未免小激动起来。
“年轻人不错，很有前途，我看好你！”吴主任拍拍他的肩膀。
郝斌赶紧掏出一颗烟，双手递给吴主任。刚塞在嘴边，他的打火机已经点燃凑了过来。
吴主任吸了一口烟，眼睛眯缝着。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眼花，郝斌看到里面有一丝狡黠闪过。
“咳咳，是这样的，局长的儿子今年初升高，他的语文成绩不太好，请了几个家教都没什么用，成天唉声叹气的。我立马想到你，这可是个大好机会啊，去试试？”
吴主任意味深长地望着他：“安全科的刘科长今年要退休了，你懂的......”
郝斌被他一点拨，心动了。连声道谢，将身上仅有的半包烟掏出来，塞到吴主任怀里。
半年后，局长儿子在他的倾心辅导之下，终于超常发挥考出了理想的成绩。
这时刘科长刚好退休，他的位置虚位以待。从局长满意的笑脸上看，郝斌感觉这个位置简直就是自己的囊中之物。
然而开会的那天，宣布的结果令他大跌眼镜，接任科长职位的居然是刚进单位才半年的一个退伍军人。私底下有人告诉他，这个人是吴主任的亲外甥！
这么一梳理，郝斌恍然大悟，自己不过是给别人当了回枪使，子弹用光了被扔在一边，功劳留给了使枪的人。
他斜眼望向满面红光的吴主任，他正替自己的外甥高兴着呢，更高兴自己的阵营又多了个强有力的队友，丝毫没有顾忌郝斌的情绪。
4、
能怎么样呢？郝斌颓然地收回眼光。
只怪自己没有像吴主任这样好的亲戚，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啊，郝斌试着从另一个角度去理解吴主任。
何况局长对他已经够好的了，课程结束后硬塞了两千元钱以示感谢，还请他吃了饭。虽然市场价远远不只这个数，但郝斌已经非常受宠若惊了。
唉，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
不知道出于内疚还是感激，这次以后吴主任对郝斌热络起来。所以这次看到郝斌在芝兰面前受挫，便主动给他透露了天机，想让他释然。
要说郝斌对芝兰完全没有想法是不可能的。他自以为两个人门当户对，境遇相似，应该会产生火花。可没想到，这丫头竟然一直没有把他放在心上，一心只想攀高枝，这着实出乎他的意料，也令他陷入深深的挫败感中。
洗手间里，他抬头望着镜子里自己灰头土脑的样子，忍不住咧嘴自嘲一番。
近日来，吴主任总是把他手中的材料推给他来写，美名其曰年轻人写得好些。然后总是有意无意地在他耳边吹风：“我也干不了多久了，明年轮到我退休咯。”
言下之意：好好干，争取上位。
就像在推磨的驴前面挂着一串怎么加快速度也得不到的胡萝卜一样，吴主任就是这样悄无声息地利用着郝斌。
而郝斌也明知道只是个诱惑，却又不由自主地甘心落入他的圈套。他总觉得像自己这样的人没有后台没有金钱，穷得只剩下能力了，何不物尽其用，万一中了彩呢？！
5、
自从上次芝兰拒绝了他的早餐后，郝斌主动地跟她保持起距离来。除非是工作需要，他不会再主动跟她搭话，人贵有自知之名。
没过多久，一个男人进入了芝兰的生活，每天到办公室接她下班。吴主任冲着郝斌丢眼色。
第一眼在办公室看到这个男人，郝斌还以为是芝兰的长辈。
个头真的不高，不会超过165。肚子突兀地挺着，人没进门肚子先进来。头发大部分不知道跑到哪里玩去了，剩下的懒散地围坐在头顶周围，感觉往中间堆点柴火就可以开一个篝火晚会了。脸上油光满面，几个闹天花落下的疤印堆在脸颊上。
一个丑陋油腻的男人。这是郝斌给出的结论。
但那又怎么样呢？人家两口子好着呢，芝兰望着那个男人的眼神就像望着装满人民币的钱包一样，冒着精光。
郝斌越来越沉默了，他打起十二分精神做自己事情，还有吴主任的事情，经常是加班到深夜。
胡罗卜还没有吃到呢，万一主人被它的辛苦感动了，摘下来主动送它嘴边也说不定哦！反正驴是这么想的。
6、
一晃又过去了一年。
吴主任真的退休要走了，临行前他拍拍郝斌的肩膀欲言又止，眼里没有任何表情，又像是隐藏着很多表情。
郝斌目光期待地望着他，心都要跳到嗓子眼里了。
“小斌啊，你还是太年轻了啊！”吴主任丢下这句话后转身走了，留下郝斌站在原地使劲地琢磨着这句话的意思。
没多久，局里召开全体职工大会宣布新一届办公室主任的任命，大家纷纷把目光投向郝斌。
这次应该十拿九稳了吧，论能力和付出整个局里应该没有人能超得过他，郝斌忍不住微微一笑，自信满满。
“现在我宣布，新任命的办公室主任是......”
郝斌在想自己该怎么致感谢辞，感谢领导感谢同事感谢自己......
“王芝兰同志！”
什么？！竟然不是他吗？
四周响起一片议论声，有惋惜有了然，但都被随之而来的掌声压了过去。
郝斌僵坐在那里，像木偶一样，灵魂已抽离。他脸色苍白，冷汗从额前滚了下来。
边上一个同事小声地劝慰了一句：“唉，胳膊拧不过大腿啊，谁叫人家找了个省局领导当靠山呢，你就认命吧。”
他现在终于明白了吴主任临走说的那句话的意思了，确实是自己太年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