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集

河北暴雨水患中的女性

2025-07-30  本文已影响0人  众卿瓶身

第一缕凉风悄然钻过纱窗时,廊坊的妇人们正俯身收拾晾晒在窗台的干菜。瓷罐里新渍的酱黄瓜散发着鲜咸气息,窗纱上还停着几只夏末的倦蝇。可她们未曾料到,这一阵凉飙并非应季的秋意,而是裹挟着上游密云水库每秒五百立方米泄洪量的警告——潮白河的水位,即将在几小时内暴涨如怒龙。

易县仁义庄的刘女士弯腰拖地时,忽见院中水痕如蛇游走。她放下拖把去搬堂屋的洗衣机,指尖刚触及冰凉外壳,洪水已漫过门槛。冰箱哀鸣一声漂起来,连同她腌了半月的脆黄瓜一同撞向院墙。水流如此迅疾,待她赤脚爬上二楼回望,整个村庄已是浑黄一片。448毫米的暴雨在二十四小时内倾倒而下,将穿村而过的小溪撑成二十多米宽的浊流,她怔怔看着水面翻滚的衣柜与板凳。

“水来得比人快”——这句叹息挂在许多女人的唇边。阜平商铺的女店主午夜惊醒时,山洪已卷走她柜台里的烟酒,货架上的纸巾盒在水涡里打转如白莲;承德民宿的老板娘挨个捶打游客房门时,几位城市女性仓皇逃向高处,眼睁睁看着四辆私家车被泥流吞没。

女人对家的痛觉总是具象的。洪水掠走的何止电器与车辆?是灶台上煨着鸡汤的砂锅,是绣了一半的十字绣桌布,是压在梳妆台玻璃下泛黄的全家福。

滦平捞石村的洪峰在凌晨三点扑向村庄。村干部举着电筒涉过齐腰深的水,背上的老妇枯瘦如秋苇,浑浊的水流中,年轻女干部的手死死扣住老人的腰。另一处院落里,几个女人正把孩童塞进塑料澡盆,纤瘦的手臂合力推着这叶“小舟”移向晒场高台。生命在此时如此轻盈,又如此沉重,灾难深处,女人的手却最先织起暖意。

当承德惊魂未定的游客们在半山腰颤抖,村民端来的粗瓷碗里盛着朴素的热汤面。面条白汽氤氲,暂时熨平了她们惊恐的神经。紫荆关镇的村妇们把村委会变成临时灶房,大铁锅里熬着金灿灿的小米粥。她们把最后一把红糖撒进粥里——红糖是暖宫的,此刻更要暖一暖那些浸透寒水的肺腑,灾难中,女人懂得如何用最微小的甜意抵抗巨大的苦楚。

灾难的尾声,女人最先俯身拾掇破碎的日常。易县塘湖镇的妇人踩着淤泥清理堂屋,泥浆里忽然露出一角淡蓝色。她蹲下身徒手挖掘,挖出女儿的小学毕业证书——塑封的边角已开裂,照片上稚嫩的笑容却依然干燥完好。她将证书在衣襟上反复擦拭,如同拂去蒙尘的珍珠。

廊坊香河县的河滩上,农妇们小心踩过湿润的土地。被洪水折断的玉米秆倒伏如战败的士兵,却仍有几株倔强地擎着青穗。女人们弯腰扶起倒伏的秸秆,用布条轻轻绑扎,动作熟稔如给孩童整理衣襟。

深涧里,第一片枫叶悄然转红,山洪冲刷过的崖壁裸露出新鲜的岩层。易水河畔,一群妇人蹲在石滩上漂洗衣物,棒槌声惊飞了苇丛中的白鹭。上游水库的泄洪闸早已闭合,河水又恢复成可以映照云影的明镜。

水过处,疮痍与新生在秋阳下交织成锦。女人们把洗净的床单晾在河滩,素白布匹被风吹成鼓胀的帆。远处施工队的轰鸣声中,新桥墩正从河床升起——而她们俯身搓洗衣领时,水面倒影里的笑容已像野菊般舒展。

人间事,终究是洗去泥污的衣裳,总要搭在阳光里再晒一回。

灾难的暴戾终将退场,而女人心深处那份缝补生活的柔情,恰如洪水退去后河床上留下的清溪,无声,却绵长不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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