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行散记——惊魂大巴车
近几年,因工作关系,在这一条纵跨中国腹地的路线走了几次,同一个起点,同一个终点,同样的路线,来回路程逾3500公里,跨越4个省份,途径3个省会城市,16个地级市。最有趣的是,期间需换乘多种交通工具,有自行车、电瓶车、摩托车、公交车、长途客运、火车、高铁、渔船等,经历可谓丰富,带来许多或惊险、或有趣、或温馨、或痛苦的记忆,不妨做此小记。
坐过无数次客运班车,最讨厌的也是坐客运班车。在我的印象中,从儿时至今,所坐过的客车皆脏乱,吵闹,拥挤,颠簸,除了随到随走、上下方便外,几乎没有优点。如果哪次身体状况不是太好,触犯晕车症状,那简直就是地狱。
这次经历,又加上惊险和颠沛。
先说惊险。
从我市出发。刚至车站外,便发现N多大哥大嫂三三两两散站着,面色皆有地下党接头时的沉着、冷静和机警,见有人走过身边,便若无其事而又迅捷敏锐的迎上去,压低声音道:“去哪里?走,上车就发!”此时脚步不可停顿,神色不可犹豫,否则便如牛皮糖缠身,挣脱不得。
在售票窗口买了票,进站又是一番“地下接头”。找遍站内,没有发现我要坐的车,遂找一挂着与我目的地相近牌子的客车,问门口一工作人员模样的:“这是不是去X市的车?”此人将我上下打量一番,道:“你是刚才打过电话的吧?买票没有?”我尚在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之时,他又说:“快点上来吧,就等你了!来买张票——”我被拉扯上车,展示着手中的票:“我有票。”他顿时做羞恼状:“不是不让你在窗口买票吗?刚才电话都给你说了!”我仍旧懵逼,挣脱着说:“我没有打电话啊,这——到底是不是去X市的车?”他停下手,问:“刚才不是你打的电话?坐吧坐吧,也能去X市…”环顾四周,车上空无一人,我挣脱下车,恍如隔世。
远遁,闻听他仍在风中絮叨:“告诉你了在我这买票,能给你便宜哩…”
…绕啊绕…转啊转…
终于找到我乘坐的车。
不曾想才出狼巢,又进虎穴。
到点发车。车上连司机带我仅有5个人,其中两个可能还是司机的老乡兼熟人,发车前几个人说着家乡话打招呼,司机发着牢骚:“几个人,连过路费都不够,跑个球哩!”。
车内很闷,一个老乡说:“关了空调吧,给你省点油。”
偌大的车厢,其他人都挑了中间座位呼呼大睡,我有个缺陷,坐着睡不熟,头疼。于是捡司机身后的座位坐下,想着这是一个观风景的绝佳位置——谁料也是一个见证凶险的绝佳位置。
车上了高速,速度骤然加快,车上仅有的几个人都在沉睡,车厢里沉闷的只剩下呼呼的风声。我也想眯瞪一会,刚闭上眼睛,潜意识却觉得车子正在朝悬崖滑落,身子收到一个明显的离心力作用向外倾斜,倏然清醒,发现客车正在飞速地驶离车道,朝护栏撞去。我迅疾惊呼,并拍打前排司机座位,身后也有乘客发出叫声,司机似乎突然惊觉,一把方向拉住,眼前就是护栏,栏外就是深沟,客车犹如《加勒比海盗》上的幽灵船一样擦着护栏调直了方向。我一身冷汗,目睹此景,直呼捡回一条小命。
然而,危险尚未消除,噩梦仍在继续。
刚刚返回车道的汽车尚未喘口气,竟然又渐次加速,转瞬间升到120码以上,并且走起了之字形,这样一个庞然大物,这样的速度,让人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我试探性地问:“师傅,是不是困了?”
“嗯?嗯,没事,不困不困。”这语气,似乎还在梦中一般。
这时,连后排的乘客都觉察到端倪,纷纷坐直了身子。
“昨晚打牌了吧?”司机的一个老乡问。
司机把一只脚翘在车台上,一只手扶着方向,一只手揉着脸,“没有呀,没有。”
车速仍旧很高,他把车窗开了一道缝,风呼呼地灌进来。他点了一支烟,手搭在车窗外,摇晃着脑袋,我解读这个动作,那就是缓解“僵硬”的不适感。可是在我看来还有另外一层含义,就是他已经十分疲乏。
查看一下导航,离终点还有百余公里,恐怖如影相随。
困意来袭,眼皮打架,我却丝毫不敢懈怠。
跟司机聊天也许是缓解他打盹提高注意力的唯一办法。
我就绞尽脑汁开始寻找话题,通过一番对话,大概了解了一些关于他的情况。
这辆车是专门跑这条线的,每天一个来回,早上从X市至Y市,下午从Y市返回X市,每天发车收车时间固定。车是司机自己的,挂靠在某汽运公司名下,每月交点管理费,自负盈亏。汽车站发出的长途客车大多是这类,当然也有车站自营——有的车上面确实写着“公车专营”之类的字样,不论运营好坏,司机只拿工资。
这让我想起来一个朋友,也是专门开客车的,受雇于他人,无论春夏秋冬风霜雨雪,每天重复性地奔波,无所谓绩效,拿固定工资,每月大约3千元钱。
为了增加收入,作为车主,最好的办法就是私拉乘客,站外卖票,中途上人,卖票的钱不经过车站,这笔收入就是纯收入。这样就能解释为什么车站外面有很多拉客的,而站内的车主不让在车站售票厅买票的原因了。
然而无论如何私拉乱接,总体的乘客数量是有限的。据司机讲,上午出发的单程卖了5张票,这一天的票钱纯收入尚不够缴付来往高速过路费,更不用说油钱、各种保险、车辆折旧、人工等费用,跑了是个赔,不跑又不行。
这样算下来,淡季的亏损只能有旺季来补,于是旺季的时候涨价、超载屡见不鲜。
除此之外,长途客车司机增加收入还有一个通行的方法就是晚上加班拉滴滴。大多数司机靠这门手艺吃饭,白天黑夜地跑,怎么能够不犯困?
就在我写这篇文字的同时,惊闻附近县城发生重大交通事故,营运客车和一辆货车相撞,多人死亡,多人受伤。具体原因虽然不详,我想也与司机注意力不专有很大关系。
期间,至少有两三次,汽车再次发生偏移险情,冲着其他车辆或者护栏擦肩而过,惊出一身又一身的冷汗。
在司机的哈欠连天和烟雾缭绕中,我全神贯注,绞尽脑汁,和他上到天文地理、下到五行八卦的聊,终于到达了目的地,中间虽然又经历了几次将心提到嗓子眼的风险,得亏我充当引航员的角色,没有将故事转变成“事故”。
下车时,我特意握着司机的手说:“师傅,谢谢救命之恩啊!”
转身离去,留下他独自在风中错愕。
再说颠沛。
南下行程中,有一段从N地到D地200公里的距离是不通火车和高铁的,只能选择乘坐客运班车。看导航推荐的路线,全程高速,时间在2个半小时内。去时,一切顺利,中间虽然有一截修路,多耽误了一会,用了三个小时,可以接受。回时,提前买好了从N地发的高铁票,预估在D地出发到N地,如果加上转乘及吃饭时间,预留4个小时应该是很充足的。我做事喜欢稳当,把这个时间放大到6个小时,多了三个小时即便在站内睡觉,也不至于匆忙慌乱。
然而,提前六个小时的规划,竟然被这一截2个半小时的路程彻底打乱,十分狼狈。
过程如下。
仍旧是在车站买票,上车时特意问了司机:“我要赶高铁,从D地到N地需要多长时间?”司机十分认真地回答:“3个小时。”这个司机值得信赖,我心想。再问:“几点发车?”答:“马上就走!”
马上是几点?我看看时间,还有六个多小时,再怎么晚也耽误不了的。
车上人仍旧很少,而且全是地方方言,我十分努力都听不懂一句,于是很放心的放倒了座椅,稍作小憩。
在我的朦朦胧胧中,车发动,行驶,缓慢地,时停时走,感觉走了有些时候,抬头看看窗外,景色似曾相识。坐起来仔细辨认,难道是到了N地?再看车上,陆续上了不少人,仍旧闹哄哄的,听不懂一句。然而我是识得字的,D市客运总站的牌子再次映入我的眼帘。
我有点惊慌失措,这次换了一个方法,再问司机:“师傅,几点能到?”司机不慌不忙地答道:“一点多。”
这个预计到达时间,距离我的高铁发车时间仅剩一个多小时。
人在车上,人不由己。我只能再次闭目养神。
晃晃荡荡,悠悠哉哉。等我再次振奋精神,打量四周,车已经停靠在一个车站内,司机喊了一句不知什么话,然后便向远方走去,再无踪迹。一车人操着听不懂的话下车,却并不离去,有的抽烟,有的去向洗手间,只剩下我手足无措,四顾茫然。
再看导航,定位,停在途中F市,距目的地尚有一半多的路程,而时间也仅剩下不到2个小时。
我是谁?我要去哪里?我为什么要在这个车上?
此时此刻,我对一切都觉得恍惚朦胧,好像周围都变得不真实起来。车下抽烟的男人,吃东西的女人,太阳照射下,似乎要化成烟漂浮在空气里。
只能听天由命了。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司机再次上车,人们在我眼前鱼贯而入。车仍旧不紧不慢,晃晃悠悠地驶入大路。
间或,上了几许人,下了几许人,卸了几许货,停靠在N市时,距离我的发车时间还有二十余分钟,距离我的上车站点还有4公里。拿包,下车,打车,跑进站点,刷身份证拿票,安检,一气呵成。
终于,我用接近6个小时时间,在中国的高速公路上行程2百公里后,胜利完成赶车任务,此过程行(无)云(比)流(艰)水(辛),可列为教科书般的旅途。
稍显遗憾的是,走时匆忙,忘了下车时感谢这个司机,握一下手,对他说:“师傅,一路走来,辛苦啦!”
不说也罢,也许他一直没有听懂我蹩脚的普通话,也不大可能领会我的话中有话。
以后坐大巴,估计要多预留出一天的时间来应对这种无奈。
我发誓,能自己开车的时候,一定不坐客运班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