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何归（一）

​今夜，下雨了。

阿木不知道该不该庆幸，终于等来了可以喘息的空间。

也只有在这种时候，混着红酒的微醺，阿木才敢允许自己肆意放纵，才敢放纵自己淹没在悲伤的长河里。

现代人啊，灯红酒绿、衣香鬓影里待久了，总是习惯了戴面具的日子，时间一长，便真真假假记不清。也只有在某个雨夜里，可能才恍然想起要摘下来透透气，免得窒息而死。

窗外的风，刮的很厉害，撕扯着黑夜呼呼作响，像个气急败坏的熊孩子，不把一切给弄散了架就决不罢休，唬得被关在阿木内心深处的凶猛野兽蠢蠢欲动。

是的，阿木很早就发现，自己内心里潜藏着一头巨兽。

小学一年级继姐把妈妈唯一留给自己的洋娃娃抢走的时候，在学校里因为孤僻不合群而遭遇校园霸凌的时候，被初中班主任冷暴力的时候，那头巨兽，就嘶吼着想要冲破束缚，但最终还是被自己按捺住了。

它唯一被放出来的一次，是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继母怂恿父亲逼迫自己放弃苦苦追寻的大学梦，要把她卖给一个五十多岁的老男人。那天，阳光很暖，但她浑身颤抖着发冷，她第一次深刻地明白，什么是近在咫尺，远在天涯。

“不！”她凄厉地大哭出声，甚至卸下即使被打也依旧挺直的脊背，弯下双膝，满脸泪痕地跪到那个脸上写满冷酷和不耐烦的男人的脚下，奢求着他对她这个女儿的一丝丝怜爱。

然而，她注定失望。

她索性放开了性子，大吵大闹，把这么多年想说的想骂的一股脑的倒出来，最后换来了那个男人恼羞成怒的一巴掌。那一巴掌，把她打醒了。

“够了！”

男人摔门而去，徒留她伏倒在地，像那盛夏里被折败的茶蘼花，脆弱而无力。

“够了，是够了。”阿木喃喃自语，绝望地发誓，一定要逃离这里，逃离这个自己格格不入的家，逃离这个让自己已经窒息到无法呼吸的家。不，它不是我的家！心里的巨兽怒吼。

可是，那我的家在哪？阿木突然很茫然，宇宙那么大，却似乎哪也容不下自己。

不过，很快，阿木就回神了，不管怎样，我命由己不由天，即使拼了命，总会拼出一个家的。于是，阿木连夜出逃，拿走了家里大部分存款。对，是拿，是借，不是偷，会还回来的。

背着轻飘飘的书包，溜上长途汽车，阿木开始了一个人的随车流浪生涯，鬼魂似的，从一个地方飘荡到另一个地方。虽然想要拼，但对当时尚且幼稚的她来说，目的地在哪，该何去何从，浑不清楚。不过，这些暂时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只要不待在那个家里就好了，在她看来，任何一个角落都比她所谓的家里温暖！所以，在这段日子里，纵使她为了生存下去，睡过候车室，灌过洗手间的凉水，啃过最便宜的冷硬了甚至带着馊味的馒头，甚至无数次起了坑蒙拐骗的坏心思然后又扼杀在摇篮，她都始终憋着一口气，咬牙坚持着。和《西游记》中唐僧师徒历经九九八十一难才终成正果比起来，经历这些，不算什么，阿木这样安慰自己。

虽然被骗进传销组织过，但也因祸得福协助警察立了大功。虽然被偷被抢被骗过，但也一路打怪升级，历练一番，学会了辩识人心。因缘巧合之下，阿木来到北京，进了如今任职的这家公司。得益于那段流浪的经历，阿木练就了一身本领，在公司里如鱼得水般步步高升，仅凭着高中学历就混到了部门经理的位置。

这个社会，从来不缺少鄙视链，尤其是关于学历、金钱、地位这些世俗功利的。阿木起点低，却凌驾于众多高学历的人之上，这很快就惹来很多人的眼红和不满，各种酸言酸语满天飞。似乎，学历低就是她的原罪。

很有趣的一种现象，阿木一边面无表情地看着昨天跑来办公室安慰自己的女同事在别的同事面前又换另一副嘴脸的样子，一边冷笑，有些人啊，总是喜欢在某方面可能不如自己的人面前显摆自己不知几斤几两的优越感，似乎这样就可以欺骗自己你很优秀，但当某一天发现原本落后于自己的人如今把自己给甩在身后，就会受不了，因为这样，那些美丽到虚幻的泡泡就会破灭。

原来泡泡破灭是这样子的，阿木漫不经心的想，毫不担心，她相信，他会给自己一个公道的。

一想到他，阿木忍不住甜蜜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