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短篇小说】一包上等的香烟
周涛进来公司三个月了，工作一般，勉强及格。他的父母是长沙本地人，而且都有份体面的工作。平日里，他为人热情、豪气，很快就跟小职员们打成了一片。不过他最近发现了一个问题，那就是他的邻居同事对他并不友好。
他来到公司的这三个月里，对方除了在头几天礼貌性的打招呼外，除此就再无任何交集。他在想，对方是不是不喜欢自己，又或者是自己哪儿得罪了邻居。既然大家都在一个部门里任职，今后肯定免不了沟通。要是任由关系这么冷冰冰下去，对谁都不好。
一天中午，周涛打算去找他的同桌聊聊。
“嘿，老哥，我从别人那儿听到了一些闲言闲语，说我们的关系变得很恶化，因为你从来也不愿意主动跟我说话”
同桌警惕的望着他，脸上很是紧张。
周涛继续往下说，
“可是你我从来就没有发生过什么冲突。我是个随性的人，而你呢，虽然话不多但也不至于跟我闹上矛盾。我不知道是哪儿得罪了你，然后就传出了这样的流言。我想我们之间应该有一些误会，得开诚布公的讲出来才行”
他的同桌终于忍不住开口了，
“这肯定是谣言，是那些无所事事的人散播的恶毒诽谤”
“我也是这么想的，但公司里就有些人爱杜撰这些假消息，你说该怎么办”
“怎么办，应该抓到撕烂他们的嘴巴才行”
对方看起来非常生气。
“这么做当然可以，不过我们关系确实不太友好。你瞧，我们同桌办公，而且还在一个部门里，但是几乎从没交流，这样难免会被遭人闲话”
“要是有人无聊到连这样的事情都管，那就让他们说去吧，我对你可没有半点敌意”
听到这句话后，周涛的心情舒畅不少，因为对方的反应跟他预想的一模一样。稍后，他转动眼珠子，向对方表明此次谈话的真正来意。
“你这么说虽然没错，但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你我关系不好。我倒是想到了一个好法子，能让那群人彻底闭嘴”
他的同桌皱着眉头，对此事感到怀疑，心想这里面是否藏着什么圈套。
周涛接着说，
“你瞧，我们都爱抽烟，不如我们就互相换着抽，你拿我的，我抽你的，而且当着所有人的面，这样就没有人敢说闲话了”
同桌并没有立马回复他，同事之间互相交换香烟，这原本也是极为平常的事，但他总觉得哪儿不对。
对方继续劝说道，
“这是我目前想到的最为简单的办法，我们互相换着烟抽，这只代表友谊，并不损害尊严。而且我从未因为你的烟便宜而瞧不起，同样你也不会因为我的烟昂贵而害怕丢了面子，你说是这个道理吗？”
同桌心软了，对方这么说完全找不出拒绝的理由。在公司里，一个人总归是要有几个要好朋友的，不可能永远特立独行，把所有人都拒之门外。既然现在对方主动递来了友谊的橄榄枝，莫非要亲手折断才行。
但他胆小谨慎、思虑过多，总觉得有什么不妥，想着这会不会是个陷阱，是个套路？虽然互换香烟这个主意不错，但他表示要回去好好想想，等到第二天中午时再给答复。
当天下午，这个同桌再无心思上班，他满脑子都在想着这件事情，犹豫着究竟要不要接受。他自从毕业后就到这家公司上班了，大概也有四五年时间。平日里，他只顾埋头做事，对于职场游戏毫无兴趣。他孤僻、谨慎、独来独往，事事防备他人。他并非故意如此，而是源于他的出生和成长环境。他出生乡下，家境贫寒，等到他二十八岁时才帮家里还完最后一笔欠账。这么多年来，他老实听话、省吃俭用，就是卡在了钱财上面。
平日里，要是没有特殊情况，他是绝不会在外面吃饭的。同事间互相请客时也不会叫上他，以免他回请时尴尬。有时候公司加班到很晚，他实在是饿的不行，就会去找那种巷子里不起眼的粉店，要一碗最便宜的米粉，吃完后就在心里嘀咕着，
“瞧，一碗六块钱的米粉和一份二十块的盖码饭都是为了填饱肚子，它们本质上可都是一样的呀！”
穷苦和尊严是他最不能逾越的两条底线，过去是，将来也是。
因此当白天里他的新同事提议交换香烟时，他立马就觉得受到了面子上的羞辱。不过，他对新同事的态度也着实过于冷漠，除了听说对方名字外，对于他的岗位职责、负责项目则一无所知。他弄不明白为何嫌弃对方，也许是对方那过于开朗、乐观的心态。他的新同事无论面对谁都在笑，但那种笑看起来却是十足的惺惺作态，一种皮笑肉不笑的虚伪。
一个老实巴交、一个八面玲珑，压根就没法交上朋友的。
可是既然对方提了要求，那总得有个答复才行。如果答应，那又得找个什么理由，以显示出自己绝不是那种低人一等、且爱贪图小便宜之人。
他高傲而硬气，心里想着自己虽然出生乡下，但谁也别想踩到他的头上。他什么都不在乎，却唯独面子和尊严，能令他做出疯狂而错误的决定。
当天晚上他辗转难眠，最后终于想出来一个折中办法。
第二天中午，他主动跟周涛开口了，
“我接受互换香烟的建议，不过我只会从你那儿拿三根，绝不会再多”
周涛对这个提议颇为新奇，他想知道为什么是三根。
“因为你的香烟价格是我的五倍”
“就因为这样”
“没错”
他坚持这个底线，要是对方不答应，那么此事就到这打住。
那个富家子弟忽然明白了什么，大笑起来，
“三根，这的确很有意思”
“是的，只有三根，决不能再多”
“那好吧，一切依照你的意思办”
中饭过后，他们当着很多人的面执行了互换香烟的动作，在那个穷小子看来，只要有了这个举动，公司里的那些流言蜚语就该自动消停了。
一周之后，他们才互相抽完对方的三根烟，这个日子他记得很清楚。
那个富家子弟还想试探一下，于是又递了一根过去，
“再来一次如何？”
谁知这个穷小子忽然发起火来，
“你难道忘了我们之间的约定，三根，就只有三根”
“对，没错，只有三根”
说完，他就回到公司里继续工作了。
日子又回到了当初，这两个同桌间彼此毫无交流。一个是外地穷小子，一个是不折不扣的本地富公子。一个只知道把上级交代的事情办完，一个呢，就成天在办公室里走来走去。要不是机缘巧合，他们在生活中是绝不会有任何交集。
可是偶尔，这个穷小子也会怀念那些昂贵香烟的味道，脑子里始终有一种念头挥之不去，那就是一个人要是有钱该有多好。
瞧呀，一个人努力奋斗的目的不就是为了体验那些无法想象的美好瞬间嚒。就好像酒店一样，街边最便宜的旅馆只要六十一晚，但是豪华的五星级酒店却能卖出几千上万的价格。他们之间的区别是什么呢？对于住店的客人来说，他的需求无非是有一张舒适的床，既然如此，那为何价格天壤地别呢？
一包便宜的香烟和一包昂贵的香烟之间的区别也在于此。它表面上看是材质、用料的区别，但实际里却是对人欲望的勾引。
有时候，那个有钱公子仍旧会继续给同桌递来香烟，但那动作和口吻就如同跟一个熟悉好多年的老友说话一般，自然随和，绝无半点瞧不起的意思。虽然他能感受到这种真诚，但理智终究压过堕落，对于三根烟的承诺，他完全能守住。
半个月过去了，这个穷小子还在回味那件事。明明是他占了便宜，但在面子上却是平等的，这种感觉太过奇妙。
一个月之后，这间小办公室里的人摸透了阔家少爷的底细，所有人都在想方设法的从他身上捞取小便宜。尤其是到了下午，这群人便开始极力怂恿周涛，要求他请客买一些美味的下午茶，而这个富家公爷呢，也不吝啬袋子里的钱财，凡是有求必应。
有时候，当周涛点满可口的美味时，他的那个同桌也不免心动、煎熬。这些可口的美味有奶茶、鸭脖、卤粉、蛋糕、小吃，各色各样。所有人都狂热式的围着周涛，把他当做一个耀眼明星，却唯独落下了同桌。
这位有钱公子想拉同桌一起加入，但对方秉承自己的底线，对什么都摇头说不。
有钱少爷央求道：
“你总得吃一小块吧，要不然就坐实了你我不和的传闻”
同桌一想也对，于是便不再拒绝，但他表示只吃一丁点。周涛喜出望外，把同桌当做贵宾一般招待，他朝那群同事大声吆喝道，
“嘿，给我留一个鸡腿，还有那杯奶茶”
同桌本想拒绝，但为时已晚，因为有人已经把奶茶递过来了。
富家少爷亲自帮忙打开，劝说着，
“你喝这个，这是最近推出的款式”
诱惑面前，难免心动。那个矜持的穷小子一口一口的泯着，细细品尝着奶茶的美味。像这种东西，虽然在街道上到处都有卖，但他从未在哪家店铺前停留。一杯这样的奶茶平时要卖到十块钱以上，这对他来说可是笔巨大的开销。
富家少爷还想让他再尝一点别的，但他那个同桌极力拒绝。为了打消对方的顾虑，周涛又极力劝说，
“这可不是给你单独买的，而是我请这间办公室里的所有同事吃。既然大家都乐意，为何就你偏偏推辞呢？”
这话可一点没错。
既然这整个屋子里的人都受着周涛的恩惠，那为何偏偏要他承受心里负担呢。要是一个人乐善好施，把钱财平等捐献出去，让普天之下的所有人都得到恩泽，那这就不是施舍而是好东西大家共同分享。
请一群人吃东西和单独请一个人是完全不同的，大家在面子和尊严上是平等而坐的。既然大家都到周涛这儿来讨东西吃，那为何他就不可以呢？而且就算是他悄悄拿了一些糖果或饮料，也不会招来别人的关注，更不会传出笑话。
于是，这个同桌表面上说不要，但对于周涛递过来的美食，他也不再推辞。
香烟、美食，哪一样都是对人欲望的勾引。
半个月时间过去了，这两人俨然成了要好朋友。那个穷小子已经习惯了从同桌那儿讨点东西吃，但为了维系面子，他总想着要给对方做点什么。
一天，他找到周涛，颇为严肃的说，
“我不能白白拿你的东西，得做点交换才行”
有钱公子放下手里的工作，迟疑的看着他。
那个同桌继续说，
“既然我每天都吃了你的美食，那就得在别的地方弥补回来。思来想去，我有个建议，那就是今后你把一些基础的工作丢给我，对于这些项目我熟悉的很，我来替你完成，但汇报人依旧写你的名字，你看如何？”
“可是你能得到什么好处？”
同桌解析说，
“这样我就能问心无愧抽你的香烟了”
他讲完后得意洋洋，显得自己要比周围者更高人一等。现在他可不是被施舍者，而是在跟眼前这个有钱公子做平等交易，是可以互相称兄道弟的。
用下午茶换取工作，这可真是个有趣的买卖！
这两人算是达成了共识，那个有钱哥子兴奋激动，大声说道，
“既然如此，那我送你一包烟吧，一来代表我的诚意，二来证明我们是永远的好朋友”
事已至此，那个同桌也不再拒绝。现在他们是平等交换，绝不是什么伤尊严的施舍。
当天下午，他就帮周涛做了一份数据周报，这份数据要是让那个有钱公子来做起码得两天左右，而他只要三个小时就全部搞定了。
之后几个月，他又帮对方做了月度、季度工作计划，而且每一样都做的格外出色。作为回报，他今天从对方那儿拿一块面包，明天借用他的纸巾，就如同在用自家东西一样，毫不客气。
现在他俨然换了个身份，表面上看他们是名义上的同事，但实际里却悄悄成了对方的下属。他委身帮对方做事，而且是心甘情愿。啊，天晓得这是为何呢？他对眼前这个有钱公子越看越顺眼，对方不仅出手阔绰，而且还是个绝世好人，因为他懂得为周边人着想，这天然就是管理者的魅力呀。
慢慢的，这个穷小子逐渐染上了坏习惯，没事便去找周涛。他也弄不清这是为什么，总感觉对方桌上有自己想要的东西。也许是香烟，也许是零食，也许是别的小玩意，这些可以顺手带走的蝇头小利死死绑住了他。过去他瞧不起这些行为，但现在却变成光明正大的索取了。不过他并不认为是自己堕落，因为他的尊严依旧高高在上。
半年的时间过去了，这个外地小子完全成了周涛的仆人，任由对方下令使唤。谁也没弄懂这是如何发生的，不过奇怪的是，这两个当事人对此种关系都极为满意。
到了年底述职汇报时，那个有钱公子被推举为该部门小组长，大家对此并不反对。尤其是他的那个同桌，逢人便说，
“他天然就是当领导的料，这个位置非他莫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