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言‖ 伤残的春
“喂,你手机响了。”
姑娘咯咯笑了一下,他拿出手机,屏幕上显示“332”。
“哎,你和妈妈先过去哈,爸爸一会儿到,嗯,让妈妈接···约几点来着?”
他拿下手机,看了看表,
“还有一个小时呢,还早,我过半小时就去了,嗯,没事,晚不了,嗯,挂了吧,嗯,嗯嗯。”
“你要忙就先走吧。”
“没事,我对象,她家里,哎,就是一起吃个饭,订的五点,还有一个小时,不急,你刚说到哪了?”
眼前这位姑娘读幼儿园的时候,他在读大学,他算了算,是这样的时间。读大学和读幼儿园的心情是不一样的。读幼儿园的第一天是哭着的,撕心裂肺的痛哭,仿佛往前多走一步就离深渊近了一步,确实是这样。大学的第一天是忙碌的,来回办各种证件,一天结束后恍惚过来这就是大学。这句感慨背后意味着,解放了,解放了就是说,浪其所浪,荡其所荡,在荷尔蒙肆意蔓延,美其名曰,青春的时代。就在这样的解放时期,他遇见了,我们不如喊她J,是的,他遇见了J。J说话不多,但是爱笑,她笑起来嘴角有两个好看的梨涡,她还留着长长的头发,他,不如我们也给他起个名字,L吧,L能在上下课的人流中一眼认出J,就是因为J的长头发。
之后的很多个日子里,L喜欢把头埋进她的头发里,J咯咯笑着说,太痒了。L就在这笑声中记住了J头发里的香味。L趴在J的肩膀上,隔着头发,对着J的耳朵,轻声说,真是好看又好闻,往往这时候,J会羞红了脸,起码一开始是这样的,之后呢,之后J一巴掌把L打下去,佯装生气的转过身,L哈哈笑着从后面抱住她。
L和J的故事就这样开始了。
那个年代的手机尚不发达,人们之间的联络主要靠写信。他和J也是这样的,他们的每封信信头都写“见字如面”,以解相思,为此,L苦练书法,写一手漂亮字,字颜值远远高于他,L以此为傲。L和J约好每周末去学校看她,恰逢有课或其他杂事,就写信再谈。
J有次外出实习一月,加上路上时间,大概有五个周末见不了面,J算了算。L安慰J五周很快过去了。可日子真的来的时候,L才体会到时间的煎熬,他在一页纸上写了满满的“想你”,贴上邮票。在要把信塞进邮筒的时候,他停住了,“去你的”他说。他把信撕成两半,扔进垃圾桶,坐车到火车站,绿皮火车一路北上,他看着太阳从正南落到西边,染红了大片云彩,很多年后,他画了这幅画,取名“梦三分”。终于,在太阳还有那么一丝光亮的时候,他来到J的城市,顺着信封上的地址,一路寻到J的宿舍楼。他不知道J在不在宿舍,也不知道该怎么联系她,索性等吧。他站在J宿舍楼下等。大概半小时功夫,路边路灯亮起的时候,他看着J提着一叠书从远处来。
J穿着白色半袖,蓝底白花半身裙,散着长长的头发,J低着头在想着什么。想什么呢?不重要了不重要,当他看见她的时候,什么都不重要了。时间带着一切喧嚣跑到存在之外,他就那样静静的看着J一步步的走过来,直到J抬头看见了他,J先愣了一下,然后喊着笑着朝他跑过去,唯有J的笑声冲出时间限制,冲进他耳朵里,顺着血管方向一路滑进心脏里,“咕咚咕咚”心脏这样回应着。他张开胳膊,J一下子抱住他,他把头埋进J的头发里,淡淡的香气钻进鼻子。
是这样啊,是这样,这一系列动作,有序的、完整的发生,是那样的自然,好像就应该是这样,本来就是这样的,除了这样不行的,哦,对,是必然的,我们这样想吧,天遂人意。等时间又带着周围的嘈杂回来时,他觉得心里一阵踏实,这些日子寻寻觅觅的心终于落下来了,就像磁铁牢牢的把铁针吸在身上。
他在那个城市待了一周,幸好那一周他的课不多,他当然想再多待,但他不能再翘课了。那一周,J带着他逛遍北京城,对,J在北京。J带他去电影学院,去传媒大学,经过央视,我们说过J的话不多,爱笑,但是那一周,他发现J的话多得很,也更爱笑,J在L的旁边笑着跳着一遍遍的说,“这种环境才是学电影啊”,他们不时路过拍作业的学生,J看着他们拿着机器,眼睛里带着光,他笑J傻气。之后,他才明白,他像铁针被吸在J身上,J呢,也像铁针被吸在叫做北京的城市,做着关于电影的梦。
时间不待人,不怜人。
转眼他们在一起三个春秋,他想好了一个未来,关于J的,他们留在大学的城市,朝九晚五,生一对儿女,过几年父母老了,把父母接到身边照顾。他脑袋里这样想着,心里这样想着,除了这样还能怎样呢?不能了,这就是未来。J也想好了一个未来,关于北京的,去更大的平台,接触更丰富的资源,继续那个电影梦。她脑袋里这样想着,心里这样想着,除了这样还能怎样呢?不能了,这就是未来。路不通,免不了争吵与矛盾。有些矛盾是能解决的,有些矛盾还不如没有解决就暂时苟且着。
毕业的日子近了
J做好了北上的打算,L知道劝不了。J问你要不要来,L也知道他陪不了。
嘴上功夫好做,说一句“我养你”也简单,不成熟的男人总是用这句话来为自己增添些雄性气息,想象未成形的少女在听完这句话之后仰望自己时那爱慕又暧昧的眼神,不乏有成熟的男人也说了这句话,在做足了心上功夫之后,在思考了自己的几十年之后,在思考了对方的几十年之后,终于说出了“我养你啊”。
但是,我们的L都不是。
J走的那天,剪了短发,拎着行李箱,站在L面前,他们沉默了许久,说什么呢,还能说什么。要说,留下来或者我跟你走,再或等你吗?不要说,千万不要说,她不会留下来,你也不会跟她走,更等不了她。看看她,记住她的样子,之后难再见。J转身走了,然后又停住,要过去吗?给她挽留吗?不要去,千万不要去,她不会留下来,你也不会跟她走,更等不了她。
但是,我们L,没那么听话,他跑过去,轻轻的抱住了J,说,还是长头发好看。转身,离开。
L留在了A城,考了一份稳定的工作。过了几年,家里给四处张罗介绍对象,又过了几年,他结婚了,结婚的第三年,他有了一个女儿。J随着北上的绿皮火车,淡出他的世界,近不惑之年,看见你情我浓、为爱死去活来的年轻人,嘴上哼一声,矫情。仿佛J的离开也带走了“激情与爱情”,也或许摸爬滚打让他为生计不为情长。
直到他偶然碰见眼前这位姑娘,姑娘刚大学毕业的年纪,姑娘留着长头发,姑娘话不多,爱笑,姑娘笑起来嘴角有两个好看的梨涡。
“喂,你电话又响了。”姑娘咯咯的笑。
“哎,你们到了是吧,行行,等我一会儿,嗯,很近啊,一会儿到一会儿到,嗯,好,嗯,挂了。”
“你要是忙,就走吧。”
“嗯,这会是真得走了。”
之后他们又见面了吗?见了吧。我想他们又见面了。
他们一起吃了几次饭,一起逛过几家书店,一起看过几场电影,电影之后,他们讨论片子的镜头和剪辑,又从四代导演聊到六代导演,聊到老港片的百花齐放,聊到斯皮尔伯格,聊到卡梅隆···
他们太多话想说,多到L觉得回到了15年前,回到了那个执意北上的姑娘身边。
“要是你见过我最单纯、青春的样子”L这样想。
但是他们又发展下去了吗?没有的。姑娘离开了,不是离开了他,是离开了A城。笑着来又笑着走了,他的心脏“咕咚咕咚”响了这些个日子了,她又走了,像15年前一样,没有给他留下一丝念想,又能有什么念想。
年末,网易云给姑娘推送了一份数据,上面说“8.28,大概是很特殊的一天,这一天,你把李志的《关于郑州的记忆》反复听了38遍。”她想了想,那是离开A城的那天,那天L送她到火车站,说,“我心里有过你。”
春天,万物复苏,周围的一切都醒了,花草醒了,大树醒了,冬眠的松鼠醒了,唯有,唯有人心,唯有人心的那一角,唯有人心的被称为“爱情”的那一角,顺着冬天的风雪结冰了,冻住了,融不开了。
即使万物皆向荣,因少了你,便是伤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