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软科幻连载]Evolution 2

已经是下午三点了，坐北朝南的咖啡厅里依旧很暗。阳光恰好洒在窗框上，不愿意进来瞧瞧。

也许是因为咖啡厅处在安德森办公区最低处的原因，这里的采光一直是个问题，所以即使是三点，天花板上的水晶灯也是亮着的。

但哈伦偏偏倾心于这间小巧的屋子，他不喜欢阳光。

这种隐匿于市井之中，游走于大众视野之外的感觉让他很有安全感。

这位年轻的中东议员，已经受够了别人的过分关注，只有这里才能使他轻松一些。

可是和拿铁一起呈上来的，并不是什么好消息。

“昨日，国际城CD区联发集团技术管理中心C座疑似发生枪击事件，据目击者描述……”

哈伦翘着二郎腿，低矮的沙发椅正好让他瘦小的身体能够随意换成他舒服的姿势。

闪着光的砂糖无声滑入奶白色的泡沫中，哈伦的目光停留在桌面上空悬浮的AR屏幕上。

屏幕上出现了一位女子，脸色有些发白，显得有些惊魂未定，仿佛自己手里刚刚跌停的股票又涨了回来。

“我当时就站在这里，”她侧身指了指身后的章鱼丸子摊位，玻璃柜台后的机器人礼貌地微笑着，“我刚付好款，就听见脑袋上面一阵玻璃砸碎的声音，然后我……”

哈伦把搅拌棒伸进咖啡杯里不紧不慢搅动着，虽然这完全可以交给佣仆来做，但他还是享受自己亲手把泡沫慢慢打散的乐趣。

镜头切换，屏幕上出现了这张他不甚喜欢的脸，他浓黑的右眉轻轻挑了一下。

“我也不知道他今天抽的什么风，就突然让我把巴比伦的结项报告和代码库令牌给他，怎么可能嘛！管他是谁，是我儿子也不能直接冲我开枪啊！”

哈伦笑着摇摇头，继续慢慢搅动着杯里的泡沫。这故事编的，还别说，不算勉强。

画面里的盖伊垂下眼睑：“我说不行，你拿它干什么，谁让你拿这个的。他吼我说不需要我管，还拿刀威胁我，刀马上扎到我时，我赶忙拿出随身的手枪想要防身，他没有办法，直接撞窗户跳下去了，跳出去前我好像打中了他一枪。不过我听说有人在下面接应他，现在他失踪了。”

警官让记者把镜头给到了手里的塑封袋，里面一把陶瓷短刀，连刃都没有开，唯一有特点的就是刀上面密密麻麻的一排小锯齿。

“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可能是他被别的公司收买了？也可能是他沾上了什么不该碰的东西……我能冲镜头说两句吗？”警官身后的一个傀儡点点头。

“孩子，我不知道你发生了什么，但是咱们有话好好说，你一直藏着对大家都不好，大家都很担心你出了什么事情。快点回来……”

哈伦一口咖啡噎在喉咙里，差点咽不下去。

心里翻出的一股厌恶之感，让他赶忙关掉了屏幕。

无论它多么接近真人，只要哈伦想着，对着自己那双眼睛是两个摄像头，他就有一种挥拳捶烂它们的冲动。

巴比伦果然如他所预料，准备了不少备用的傀儡，这样，这个大家面前的盖伊便是不死的。它还可以编出下一个故事。

看来计划实施的还算成功，只要巴比伦仍然借用着盖伊·希尔的身份，那埃尔奥特即使被抓了暂时也不会有什么不测。

而且现在的公司的网络安保都足够抵抗它，它现在唯一能利用的就是那些没及时更新的计算机系统，所以也不会有什么大动作。

但现在还不是揭穿它伪装的时候，它已经拿盖伊的身份，很大程度的参与了国际城内部的政治活动，现在亮底牌，不仅没人信，更会让所有努力都付诸东流，让我们陷入险境。

哈伦看着杯里还在旋转的星点泡沫，右手食指拨弄着下巴上硬硬的胡茬，大脑里慢慢盘算着。

窗外阳光明媚，但哈伦的心里依旧一片混沌。

这样一个已经把这座城市里所有人骗过去，随意使用面具的强大敌人，连摸清它的下一步行动都很难做到。

另外，真正的盖伊现在在哪，是死是活，只有巴比伦和埃尔奥特知道，即使是他们的队友，这条关键情报也还是套不出来。

杯里最后的泡沫也湮灭了，他端起杯子，小心抿了一口，还是有些烫。

咖啡因能否给自己带来一些新思路呢？他把领带往下扯了扯，闭上眼，心里偷偷期待着。

那些已经压在角落里的回忆，在哈伦不注意时，又溜到了聚光灯下。

哈伦家里有个姐姐，姐弟关系一直很好，没有过太大的矛盾。

姐弟俩性格迥然不同，姐姐外向，有些话痨，笑时声音能传很远，弟弟则显得格外乖巧，老实，聪慧，学习也很刻苦。

姐姐带着弟弟参加家庭聚会，同学们都会围过来说，这个小朋友是谁，是你说的那个弟弟吗？姐姐开心地把弟弟搂过来喊着“这是我弟弟哈伦”，怕生的哈伦会挠挠头，腼腆笑笑，小声说一句“你们好”。

20年前，他在阿拉伯读商科，姐姐在父母的逼迫下，从自己并不喜欢的新闻学专业毕业了。

她性格很开朗，拼尽了全力找到各种人脉，想要当一名记者，也算是在自己不喜欢的领域谋得一个适合自己性格的职位。

但是各个广播台，电视台，并不接受一个带着头纱的女性，出现在镜头前。她们最多最多也只能在一个小房间里，旁听别人的采访过程，自己拿纸笔记录。

姐姐看到招聘要求仅限男性时眼里的愤怒，姐姐埋头在工位前一篇篇码着稿子时眼里的无奈，姐姐看着屏幕里男记者业余又生硬的问话时眼里的不屑……姐姐身边的一幕幕都印在弟弟眼里。

那时哈伦决心，以后不能仅仅只是做个审计，只是做个财务。还有那么多像姐姐一样，被剥夺了本该属于自己的东西的人，等着自己去解救。

在事业稍有成就之时，他慢慢通过姐姐的人脉，接触到了些政治人物，而自己也慢慢变得“善于交际”，终于，他如愿以偿被推上了地方议员的位置。

但事情总不会那样简单。

他体会到了，自己的议案提交上去，连一关都没有通过就被直接驳回，而他的提议，与社会格格不入的平权提议，被竞争对手拉进了公众的视野。

铺天盖地的报道，接连不断的话筒和镜头，让他感受到了自己的星星之火，没有燎原的可能。

批评家们又会把他的年龄和事业拿来做文章，恶意中伤实在难以招架。

他也慢慢体会到了，深入到民族骨髓里的宗教礼数已经成了血液中的一部分，凭他自己是难以攻克的，而当年那些胸怀抱负的女孩子，也慢慢被这个社会驯化，不再保留自己的棱角。

服从那些被定义的爱与未来，潜移默化中，成了自己的天职。

他放弃了，不愿意去面对现实的他，受人邀请，抛弃了已有的一切，来到了这个东方的乌托邦。

他依旧以政治人士的面貌，出现在这座城市里，心里对自由和民主的渴望也愈加强烈。

但是当年留下的后遗症还在作祟，突然转向他的镜头依旧会带给他惊恐不安的感觉。

他现在很享受这种“大隐隐于市”的闲适感，而这间太阳看不到的咖啡厅，就是他心里曾无数次勾勒过的理想空间，没有人群，没有镜头，没有险恶的言论，只有他自己，静静洞察着不远处暴露在阳光下的真相。

他在这里，认识了各国的精英，各路的议员，甚至各种能与他谈笑风声的智慧生物，包括莱恩。

而莱恩作为划时代的科技产物，让哈伦渐渐了解到了联发，认识了埃尔奥特和他的助手。

能有这样一群小孩子和自己玩的开心，哈伦很欣慰，至少自己的思想还不算落后封闭。

哈伦睁开眼，咖啡已经没了热气，杯子内壁残留的咖啡也已经凝固，窗外的太阳有些疲惫。

随着手向下拉动，黑色的领带也往上紧了紧，收束住了衬衫的领口。而此时的哈伦，又回到了紧张的状态，他站起身，一米七五的身子站的笔直，拿起桌上的灰礼帽，向着吧台内侧的佣仆机器人友好的微笑，格外的绅士而文雅，随后他带着一身的深灰西装，消失在了高楼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