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麂魇》第一章:女人、山麂(2)
不管如何,这些事情,这些话语,这些目光终究断断续续都飘进她的心里。林如霜即便表面上再如何保持平静,不当一回事儿,可在一个人的夜里,抱着被窝像走马灯般在脑海里回放这些镜头的时候,她的脸蛋还是渐渐地烧红开来。
一个男人渐渐步入她的梦里。那是前几天,母亲面带喜色地告诉她,镇上的谢堡长也托人来私下打听她们林家的态度,打算为他的公子谢印良上门提亲。这一回,林田氏终于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对谢印良有了一百二十个的满意,对媒人的态度自然也有一百八十度的转变。就算在林如霜面前,林田氏也不遗余力地说着谢公子的好:读过几年书,文质彬彬,长相周正,家景良好……
那晚林如霜做了一个梦,梦里仿佛到镇上看蛇灯,到处都是人流,到处都是烟花。一个男人拉着她的手,在人流中穿梭着。她看不清他的脸,只感觉那只手格外的温暖,格外的有力。她就任他拉着,心怦怦地跳着,脚步深一脚、浅一脚,像踩在云端上。是他吗,就是他吗?她在心里一遍遍地问着自己,直到把自己问醒也没有找到答案。
然而或许乐极总是生悲,老天爷每每在不经意间,开起最残酷的玩笑。就在林家母女沉浸在无限幸福美好憧憬中的时候。她们万万没有想到,这个平常的早晨,轻易地就改变了一切,断送了一切。
林田氏的叫声完全出自本能,她看见女儿呆呆地站在灶前,一只毛茸茸的黄狗大小的东西则卧倒在血泊里。它的脑门上是一把明晃晃的菜刀,血水汪汪地从伤口中喷出,淌了一地。
她看到眼前的景象,忍不住尖叫了一声。等到她颤威威地看清地上的那只怪物,只觉得眼前一黑,软绵绵就瘫在了门边,不省人事。
那不是一只寻常的野兽,是溪口乃至樟湖一带公认的瑞兽山麂。
闽北自古多山,山高则皇帝远。溪口村与其说依山傍水,其实大半个村子还是在群山峻岭的包围中。那是个小得在地图上找不到名字的山村,四面环山,在崇山峻岭间,潺潺蜿蜒出一条倒流河,绕过整个村子,再向下游流去,最后注入闽江。
据《闽越遗志》载,春秋战国时期,越族为楚族所灭,部分流民逃入闽北,与闽族融合后渐成闽越一族,世代渔猎为生。他们生就一头红发,力大无匹,性情更是桀骜不驯,向为历朝历代北方或中原的统治者所头痛,因而被称为“蛮夷”。据说延平城一带就是闽越族最早的发祥之地,整个樟湖镇更向以闽越族后裔自居。
只是,随着历朝历代断断续续迁遗而来的居民也日渐其多,经过漫长年代的杂居和通婚,如今的樟湖镇人,固然早已不再“红发被面”,但也从来没有人怀疑,他们的身体深处,仍残留着丝丝缕缕闽越人的血统。
既是蛮夷,自有许多不足为外人道的“禁忌世俗”。比如,在当地,有三样动物是绝对不能触犯的禁忌。一是蛇,二是青蛙,三是山麂。其中,蛇和青蛙是农令的图腾,赶上节日都要抬着巡游,供村民燃香磕拜,祈祷着一年一度的风调雨顺,庄稼收成;而山麂则是瑞兽,传说是山神的灵使,数量绝少,偶尔一两只流窜到村里,是代表村子一年的好运,遇上了都要用红布条缠上它的耳朵,再鸣香放炮,一路恭敬地护送回山里。
某一年,一户外来的猎人进山打猎,不知底细,误杀了一只山麂。全村披麻带孝,在村老的主持下,隆重地下葬了那只山麂。即便如此,当年村里也没一个好的收成。而后来那户人家,据说身中麻疯,妻离子散,下场更是极惨。
没人知道,为何这只山麂会在这个寒冷的早晨不期而至。也许它是饿了到村里觅食,也许是受冻了进屋取暖,也许是闻到了林家灶间的饭香。总之是慌不择路地一下子扑到了林如霜的身侧。偏偏林如霜正在砧板上切菜,突然看见毛茸茸扑来的一团,惊慌之下,只是本能地一挥刀。
等她发现是山麂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晚了。
周围的邻居赶来,看到的正是眼前的一幕:地上趟着那只倒霉的山麂,脑门上插着明晃晃的菜刀,血流了一地,奄奄一息,眼见不得活了。旁边是抱在一起的林家母女,害怕得簌簌发抖……
一时间,大伙都傻眼了。
闻讯赶来的二仙姑脸色惨白,对着灶台的方向慌不迭地下跪。
老天爷黑着脸,让狂风呜呜地呼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