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人的标志
我无声无息地在森林里穿行,过了山前的小溪之后,很快发现了一只狐兔。我本希望能从它的侧后方悄悄接近,但还是被察觉了。它开始沿着灌木茂密的山腰逃跑,同时也没有弄出大的声响。如果它跑得再快一些,就必定会惊动森林里的其它狩猎者了。我考虑了一下是否要追上去。我们这么一逃一追的话,很可能会引来很多的捕食者加进来争抢,到时候危险不小,但是这只狐兔的速度看起来不算很快,还是可以试一试。五分钟之后如果还没追上的话,就放弃这只狐兔。
很快,我与狐兔的距离拉近到了弓箭射程内,不过我还是继续追了一段,让距离再近了一半。一箭射出去,狐兔应声倒地了。我把另一支箭架在弓上,瞄着狐兔周围又扫视了一圈,然后才起身去收获猎物。我刚走了两三步,忽然看见我和猎物之间的一棵树上蹿下了一只鸟冲向狐兔。果然还是招出了麻烦。这是一只三尾秃鹰,他们因为体型比较小,就喜欢依靠他们善于隐藏的特长,在森林里的各种恶斗中间寻找间隙,收取渔翁之利。我一边跑向狐兔,一边搭弓射出了一箭。这一箭没有什么力量,三尾秃鹰灵巧地避开了,但是这也给我时间拉近了距离。看我挥着弓冲上来,三尾秃鹰马上决定飞开了,把战利品留给了我。还算顺利,没有惹出什么更麻烦的竞争对手。我收起狐兔,继续向山里走进去。
打猎是我们村子的主要食物来源,虽然打猎充满了危险,猎人毫无疑问是村里最引人羡慕的工作。我正是村里数一数二的猎人。这应该不能叫幸运,而应该叫神灵的眷顾。我一睁眼就能看见神灵托付我做猎人的证明,在我右眼的余光里,随时都能看见一个箭头的标志。
箭头标志表示神灵赋予一个人猎人的天赋,同时也要求这个人用打猎的方式贡献自己的力量,维护神灵创造的这个世界。村里的长老还告诉我们,神灵赋予我们的标志都是很恰当的,一个人擅长建筑,就能看到砖石,一个人擅长治病,就能看到草药。如果一个人发现他看到的标志跟他的能力不一样,那肯定是因为他还没有理解神灵的计划。就在两年前,村里有个猎人有一天忽然发现眼睛里的标志从箭头变成了砖石。虽然他没有盖房的天赋,也没有兴趣,但还是马上做起了盖房的营生。果然,那年冬天异常地冷,这个曾经的猎人正好在冬天前翻新了自己家的房子和七八栋村里最破旧的房子,让这些人熬过了严寒。
长老还告诉我们,等到一个人年老力衰,眼里的标志就会慢慢消失。这表示神灵接受了他的贡献,告诉他可以开始休息了。但是,如果一个人还在壮年,就开始看见标志消失,那只能有两种可能,神对他失去了信心,或者他对神失去了虔诚。这两种情况都是最可鄙的事情,村里人会尽力挽救这样的人的。
想起来从小听的这些教诲,我不禁琢磨起来,我是不是在内心里很怕失去神的眷顾?我依稀记得最近几个月里不时做的一个梦。在梦里,我在一个大概是礼堂的房间里醒过来,房间里好像每个方向都有阳光,墙壁都亮得起了一层光晕。我想站起身来搞清楚周围的情况,但是浑身上下都异常沉重。过了好几分钟之后,我才撑起半个身子,这时候已经气喘吁吁了。这时候我会忽然注意到,眼睛里的箭头标志完全不见了。我会大吃一惊,开始试着回忆做了什么很不成器的事情,同时尽力地摆头,想把标志从梦的角落里挖出来。没过一会儿,挣扎的动作耗尽了我最后的力气,我又回到没有烦恼的沉睡中了。
这一天,我又从这个噩梦里醒过来。反反复复的做同一个梦,让我觉得越来越不安。我决定干脆找长老问问,这个梦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含义。长老听完我的描述,相当担忧地看着我,说道:“这确实不是小事,幸亏你来跟我谈了。你知道吗,以前就有过这样的人,年纪轻轻就把标志丢了。在丢之前,也是先做了这样的梦,梦见躺在神庙里,一睁眼标志就不见了。做这种梦的人,都不是身体出了问题。现在看来,他们都是慢慢觉得自己的本事不是神给的,也不想把所有的力量贡献给神了。神让他们做这个梦,就是要告诉他们,没有个神的赐予,他们会寸步难行。神是很仁慈的,在拿走你的标志之前,还给你这么多的警示。你听我说,你现在心里肯定有了什么杂念。从现在开始,你必须把心思集中起来,专心想你打猎的事情,想想怎么能多带回来一些猎物,怎么能斗得过山上那些豺狼虎豹。别的什么都不要想。”
从这以后,我按照长老的教诲,每天早出晚归专心地打猎。遇到可以追可以不追的猎物,我都会选择追上去。这么下来,虽然偶尔会受点小伤,我收获增加了不少。村里有人说,我可以算是村里两三代以来最出色的猎人了。更让我满意的是,我几乎不再做那个梦了。
几个月后的一天,我在山里追击一只矮脚鹿,追得有些太远了,等我发现危险的时候,已经太晚了,我不得不跟两头狼对峙起来。以一对二的搏斗之后,我把两头狼赶跑了,但是腿上也被抓了个不小的口子。没办法,简单的包扎之后,我只能开始回村,希望能在天黑前找医生好好处理一下。我一瘸一拐地回到村里,找医生检查了伤口。看起来我的伤口实际上并不严重,等医生开始检查的时候,伤口已经几乎不疼了。“不是什么严重的伤,别担心”,医生说,“今天晚上睡个好觉,明天就可以正常进山了。”
到了第二天早上,果然我彻底感觉不到伤口疼痛了。但是我还是有些不放心,伤口看起来还是挺大一片的。为了预防万一伤口恶化,我决定在家休息一天,也该久违地放松一次了。这天晚上,没有了打猎的劳累,我感觉入睡十分艰难。不知多长时间之后,我睁开眼,发现自己又置身于梦境里的那个异常明亮的房间里了。
我隐约能回忆起长老的话,开始奇怪我又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被送回这个所谓的神庙了。对了,这是神灵要收走我的标志的前奏。果然,箭头标志又消失了。房顶的样子跟我印象中的没什么区别。我开始挣扎着想爬起来,身体依然十分沉重,事实上,我感觉身体比以前的梦里更沉重了。尽管还没站起来我就气喘吁吁了,不知为什么,这次却没有马上感觉到眩晕。终于,我扶着床站立起来,看见了我所处房间的全貌。房间里其实并不大,只是太亮了,让人有种空旷的错觉。角落里有一套桌椅,桌子上有一面镜子和一个水杯,墙边有一盆奇怪的植物,再有就是我手边的床了。没有看到窗户,房间的门就在我的对面。这里应该不是神庙,而是一个卧室,没准是神灵的卧室,但不是什么神庙。
我向房门走去,需要看看我到底在什么地方,到底要怎么才能永远逃离这里。每走一步都需要使出全部力量,即使这样,我走路的速度还是比不上长老走路速度的一半。我越走越慢,逐渐失去了平衡,几乎是撞在房门上才到达房间的这一边。拼尽最后的力气,我抓住把手想拉开房门。门并没有被拉动,我晕了过去。
再次醒转过来的时候,我还是倒在陌生房间的门边。我站起身来,又一次打量周围。忽然,不知从头脑里的什么地方,冒出了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我呆立了很久很久,最后慢慢地走到了桌边,接通了报警电话。
2059年4月12日,《每日新闻》——《全星工业高管遭黑客绑架,虚拟安全法规现重大漏洞》:
“近日全星工业一位高管遭到黑客绑架、被困于虚拟世界一年之久的案件引起了公众的关注。犯罪分子黑进了受害者经常进入的一个虚拟世界,修改了程序规则,又编织了一整套谎言,让受害者一直不能回到他的真实生活。在此期间,犯罪分子利用受害者的身份,转移了全星工业的大量资产。目前绝大部分被盗资产尚无法追回,犯罪分子也还逍遥法外。
“……
“为了达到绑架的目的,犯罪分子违反了多项虚拟现实的法规。这里面有VS309——禁止让虚拟时间流动的速度明显快于或慢于现实时间。此案里受害者一直生活在三倍速度的虚拟时间里,最后的一段时间甚至达到了四倍。他的神经系统因此承受了巨大的压力。虽然VS151规定的每天必须从虚拟世界里醒来一次这条规定没有被破坏,但是受害者醒来时每次都极其虚弱,几乎都是立刻就昏睡过去,然后就进入下三天或四天的虚拟世界生活了。同时三倍四倍速度对受害者身体的影响也很严重。长期在这种环境下活动,他一旦回到现实世界,会感觉所有东西、包括他自己的身体,都只能用几分之一的速度运动。因为不适应现实世界加速度,受害者提到,他每次醒来都无谓地挣扎,浪费掉了仅有的体力。
“犯罪分子还显然违反了VS082——禁止给用户灌输幼年开始的记忆。在各个虚拟世界程序里,我们一直没有找到好的办法,来严格地检查这一条规定。本案里,受害者忘掉了他的全部教育和社会经验。这种极端情况在其它案例里也出现过。不用说,不管有没有人想要恶意利用,这种沉迷的后果都是很可悲的。在本案里,因为犯罪分子用了多种手段长期控制受害人,受害人很难主动辨别这些虚假经历。以后还是需用技术手段,来保证VS082的严格执行。
“当然,本案最让公众震惊的是,犯罪分子对VS003的规避。我们知道,VS003规定虚拟世界必须在用户视野的右下角显示一个‘V’字,用来告诉用户,他看到的图像是虚拟合成的。长期以来,我们都用技术手段严格地保证了程序一定会显示这个虚拟标识。同时我们每个人从小学开始就不断被强化,一定要注意视野里是否有这个V字。两方面结合起来,VS003一直是我们识别这种骗局最有效的措施。本案的犯罪手段让我们的信心受到了冲击。这次VS003的失效已经在法律界和虚拟技术界掀起了大量的讨论。我们拭目以待,本案会产生哪些长期的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