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言】你是我的秘密(1)
初冬时分的上海,街边的法桐完全失去了夏日里生机勃勃的尊严,一片片叶子黄的黄,蔫的蔫,顺着风的方向打着旋儿飘下来,最后留下的只是一地狼藉;而那些在光秃枝头上坚持着不掉落的叶子,则很快就在下一阵寒潮中被凛冽的北风一扫而空,一片不剩。想到上次落叶掉光的时候天气还没有这么冷。这条街,是我下班的必经之路,每天都要走一次,从这条街走到地铁口,大概只需要十分钟,但对我来说,这是一个机会去静静地想事情。
今天对于我来说是比较特别的一天,因为我要去看妈妈。大概每两个星期我就会去看她一次,每次看到我,她的状态都会好起来。她患有扩张性心肌病(DCM),其实这种病在所有心脏病之中并不算是一类太棘手的病,但是据说很难被根治,平时除了药物治疗也会有定期的医生检查。大大小小的手术做过很多次,每次发病都是小问题引起的,医生说除了平时多注意也没有什么别的方法。自从上次被下过病危通知书以后,她一直在医院的康复中心住院治疗,有一个护工每天来照顾她的饮食起居,我时不时地会去看看她,陪她说说话。通常是晚上下班以后,但是晚高峰总是避免不了,时间都被耽搁在路上,等我真的到达医院大概要九点左右,这个时候妈妈已经休息了,护工通常会留到十点再离开,以防她会有什么需要。
今天就是这样的情况,但是今天要比平时更糟,我常搭的那一条线据说发生了一起卧轨事故,所以线路瘫痪。半路下车去搭的士,到处都在堵,市郊方向一片红灯,的士也被堵在路上。好不容易在十点十分赶到了医院病房,妈妈也已经休息了,甚至护工也早已离开。我推开门进去坐了一会儿,看着熟睡中的她叹口气。我妈妈今年才五十二岁,可是脸上的皱纹已经生了那么多,头发有一半都是灰白,她以前是个美人,一直都很注意保养的,自从爸爸去世以后她就变了,变得不那么在乎容貌,连头发变白了都不再主动去染。一个人拼命工作,辛辛苦苦十多年,都是为了我。现在她病倒了,我就是她唯一的依靠。妈妈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我可以为她做任何事。现在,我只要她能好好的。
在昏暗的灯光下望了她一会儿,我就替她关上灯,轻手轻脚的离开了。
十点四十五分,我走去搭地铁回家,手机响起来。拿起来一看,显示是何可谦来电。
“在哪儿呢?”电话那头传过来他的声音,有点沙哑,听不出来任何情绪。
“回家路上,刚去看过我妈妈。”我乖乖地回答。
“不想我吗?”听到他说这句话时我都有点愣,他打电话时来都很冷淡,很少会用这种sugardaddy to sugarbaby的语气说话。我缓了一会儿,组织一下语言,
“当然想。半个月都不回来见人家一次,我还以为你把我忘了。” 我故意用一种很酸的语气说话,很像tvb里小三的专用口吻。
“我把你忘了然后去找位新欢,最好再忘记你欠的那笔账,这不是你想要的吗?”他笑了一下,意义不明,看来是故意套路我。
“啊,被你识破了”,我顺着他的话说下去,被他这样套路的次数还少么?早就练出来波澜不惊的本事,“偷偷告诉你,我正在卷钱跑路途中。”
“不错,脸皮见长。”
“谢谢夸奖,拜您所赐。”我担心他会被我气死。
“不谢,等你回家我再好好教教你。”说完这一句,他那边就撂了电话,一串忙音嘀嘀嘀在我耳边响不停。
何可谦回来了。
十一点二十,终于到家了。
打开门,家里一片漆黑,只有何可谦的房间亮着灯。
回房间洗了把脸,特意换上新买的睡裙,去敲他卧室的门。半个月不见,我甚至都不知道他打开门以后我该说什么,是不是应该一把抱住他,动情地说一声“欧巴我想你了”?只怕他会当我有病。
正想着应该怎么应付他,门开了。没给我任何反应的时间,他一把把我拽进房里,按在床上,吻我的同时在我耳边耳语,“怎么这么晚?”
“转地铁,耽误了。”我在他身下柔声说,没想到他今天这么急不可耐。
被他吻得有点反应,我双手搂上他的脖子,也很配合地去吻他:从额角到脸颊,从脖子到肩膀。他熟练地解开我的睡袍,褪去我的睡裙,除去我的内衣,我的身体在他面前一览无余。
“新买的?”他挺身进来,肆意掠夺。
“嗯,好看吗?”虽然前戏做得很足,但他一使劲我还是疼得直想掉眼泪,只好咬着牙不出声,
“难看。”他扔下这两个字,在我锁骨上留下炙热的吻,鼻子呼出的气隔着皮肤钻进我的身体里,身下的动作没有停,反而加快了,
我忍不住小声哼哼,像只小猫轻轻咬着他的肩膀。他的肩膀很宽很平,所以穿正装都很好看。其实不穿更好看,我这会儿爽了,不要脸地想。
我头脑发热,翻了个身,反客为主,把他压在我身下。捧着他的脸轻轻地啄,我的嘴唇滑过他的耳垂,滑过他的胸膛,滑过他的肋骨,一路往下再往下。
每次跟他上床我都觉得自己很贱,明明心里对这个人恨得要命,但情到浓时还是义无反顾的扑上去,这不是爱,这只是为了获得令人失去理智的快感,还有他的钱。何可谦是我的金主,我们之间只不过是一场交易,我看中的是他的钱,他看中的是我的身体,没人需要真挚的爱情,这一点彼此之间都清楚得很。我太需要钱了,以至于我可以放低一切:尊严,爱情,梦想……这一切的一切,我统统都可以放下,因为在金钱面前它们一文不值。
妈妈生病以后我就开始陷入这种生活,手术费不是一笔小数目,其实手术前后的所需要的费用七七八八加一加就已经超过四万块。
那时候我大四,为了凑足她的手术费而东奔西跑借钱,当时给所有能沾上边的亲戚都打了电话,也只是借来寥寥;然后就到处做兼职:做过家教,代写过论文,端过盘子,洗过碗,发过传单,搞过促销......最多的时候一天能打五份工,逃了三个星期的大课,还要在十二点宵禁之前赶回宿舍楼,要不然我也没有可以地方住。医院给的期限是一个月,如果凑不到钱就只能把手术延期。仅仅短短一个月的时间里,就算我拼死拼活也根本凑不足十几万,眼看着期限越来越近,我完全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我不是没有想过死,但是我知道我不能去死,因为我妈妈还躺在医院里等着做手术,我不能丢下她不管。
后来经过同级的女生介绍,我去了外滩的一家高档私人会所陪酒,那个会所对学历也有限制,只要上海重点高校的女生,主要工作就是陪客人喝喝酒唱唱k说说话而已,没有别的。所以我就去了。结果第一天的工作经历就很不愉快,以后再也没去过,因为甚至是那个时候我都没有过要出卖自己的想法。不过也就是那次不愉快的经历,给我一次机会,让我见到何可谦,那时候我根本就不认识他,甚至都没有跟他有过任何交流。再后来我们又偶遇了很多次,仍然没有任何交集。在我走投无路之际,何可谦又出现了,他慷慨解囊,借给我一大笔钱。当时我对他除了感激就是感激,完全没有怀疑过他借我钱的目的,也没往别的方面想,只是为攒够手术费而兴奋。紧接着他还帮我将妈妈转去一家全上海甚至全国顶尖的私人医院,联系最好的心脏外科专家为我妈妈做手术。我当时蠢得可以,以为他只是好心想帮我,后来才知道原来他对我是另有所求。
直到后来我二十岁生日过后的某一天,他约我出来,直接了当,向我摊牌:他喜欢我,他已婚。他留下一张名片就走了,让我想清楚再打上面的电话。那天我盯着那张名片看了很久,然后做了一个也许会让我后悔一生的决定,一个让我变得越来越不知所谓的错误决定。我必须承认我做出这个决定的原因只有很小一部分是基于我妈妈,很大一部分是由于我的贪婪。正是这个决定造就了今天的我,我注定得不到幸福。
一阵情迷意乱过后,我在何可谦的浴室里洗了澡,刷过牙,然后又重新躺回他身边。没有看表,但我猜测现在已经是第二天了,我很累,可是睡不着。窗帘没拉好,黄浦江的夜景一览无余,外面灯火通明,远处是各种霓虹灯一闪一闪,刚来上海时我曾经沉醉于这种美丽的光景,经常跟男朋友晚上跑到外滩去散步,对,就是散步。因为都是穷学生没有什么钱,想在外滩吃饭又吃不起,就在学校食堂吃了再去,每个星期五我们都会去那里散步,看看江景,看看上海,我好像离我的梦想又近了一步。王尔德说过,不美好的回忆让人心痛,美好的回忆让人更心痛。我不敢去想那些曾经快乐的日子,因为我会想念他。
他是上海人,上海的很多地方都是他带我去探索的,每一个地方都有我们的回忆。大学四年的日子,我们在一起三年,这三年可能是我人生中最快乐的三年。第四年,他离开了我,走得那样决绝,意气风发的少年随着无情的时间列车一起消失在我的面前,只留下一帧模糊的背影在我的脑海里隐隐作痛。想起来最后一面,已经不记得他说了什么,只能回想起一个消瘦的背影。
我努力克制住自己的思绪,不让自己乱想。四年了,他应该早把我忘了。
终于还是起来吞了片褪黑素,就着一杯水,饮下去。我的睡眠一直有问题,所以褪黑素,耳塞,还有眼罩对我来说是必备品。
睡吧,睡吧,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对我自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