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掉自己，才能遇见自己
01
柴静说她最初从主持人转行成新闻人时，导师有次看完她的采访，吼到：“你满心都是你自己，你要忘记你自己。”
“忘掉自己”对于当时的柴静，是一句很抽象、很难理解的话。
怎样才能“忘掉自己”呢？用她的话来说：“一期节目，三方连线，我得时刻想着，我的身体要拧成三十五度、四十度、六十度角，还要想着脸上的表情、语言、化妆、衣服。我要思考，我如何与嘉宾互动，才不会冷落台上任何一个嘉宾，思考着如何调动台上的气氛、我在镜头下是否给人留下良好的印象、下一个问题，我该如何去问……”这么多问题杂乱地塞满整颗脑袋，要如何才能忘掉自己？简单的四个字，对初入行业的柴静，却像是世界未解之谜，让人困惑、糊涂。
直到非典期间，她不顾生死，走进随时可以染病的医院做采访，她看到一位医生，同时也是一岁孩子的妈妈，独自走进病房，安慰恐惧中的非典病患者。这时，她才若有所思——我开始有点明白陈虻的那句话：“忘掉自己”——原来，关心他人，就会忘掉自己。
我不知道“忘掉自己”是否等同于“浑然忘我”，如果是，我大约在某些宝贵的时刻经验过它。当你所有的注意力，都牵系着某件事、某个人的时刻，你会忘掉自己。
02
2012年一个初夏的傍晚，初为人师的我像往常一样，坐在办公室，整理资料，准备迎接返校的学生。办公室的门开着，凉风涌进，拂过面颊。
“周老师，快来看看你们班这学生，在校门口哭了一个小时，怎么都不肯进来……”校长洪亮的嗓门充斥着整个办公室。一阵寒意掠过心头，抬头，望见拉长脸站在门口的校长，拧着一个泪流满面的小女孩。对，是我班上的孩子，一个父母离异的小女孩。
“哇哇，周妈妈，我要我的周妈妈……”小女孩咧着嘴唇，脸上挂满泪珠，张开双臂，向我奔来，齐耳的短发在瘦弱的肩膀上摇动。
我抱住她，紧紧的，脸蛋挨着她的小脑袋。
一阵一阵的抽噎，一阵一阵的颤抖，呜呜的哭声轻微地在肩头颤动。
我抱着她，紧紧地抱着，不说话。
一阵缓似一阵的抽噎，一阵缓似一阵的颤抖，渐渐地平静下来。
“好些了吗？宝贝。”我扶住她的肩膀，看着她泪汪汪的眼睛。
“我想我妈妈……我想我……妈妈……呜呜……”泪珠在她长长的睫毛上晃动，干渴的嘴唇裂开了一道小口子。
我俯身，擦干她的眼泪，拉住她热乎乎的小手，向操场走去。一圈，两圈……夏夜的风，吹紧我们的衣服，孩子的抽噎，渐渐平息。
孩子停下来，望着将灭为灭的天空：“周妈妈，我不知道为什么，一看到天空，我就想起我的妈妈。”
“嗯，想妈妈，让人难受。”
“老师，爸爸为什么不让妈妈来看我？我只想我的妈妈一个星期能够来看我一次。”说话时，小女孩依然望着天空，目光迷离，仿佛在遥想着什么。
我尊下身，抱了抱她，陪她一起看，没有妈妈的天空。
“好了，宝贝，收拾好心情，我们要去上课了。”我拉起她，往教室方向走。
她跟在我屁股后，一只手揉搓着眼睛。路过校门口，昏黄的灯光照亮银闪闪的栅栏门，那一道门，将孩子与外界隔绝。
她迟缓了脚步，望着门口的方向，乌黑的瞳孔倒映着昏黄的灯：“周老师，看见灯，我也会想起我的妈妈……”
有点什么，在我眼里涌动，哦，是沙子进了眼睛吧……
这一刻，我经验到了“忘记自我”。
03
还记得，最初写公众号。没动笔时，感觉脑海中各种思想丰盈而鲜活，恨不得立马将它们全都变成文字。可是，一旦面对空白的纸页，准备一行行写下来的时候，脑海中的各种杂念就从四面八方涌来：我用这种写作风格，读者会不会喜欢？这些观点，我写出来，会不会得罪别人？我分享的这些经验，对别人有没有用？我如何写，能够迅速获得关注量？我为什么要花这么多时间，做这些并没有收益的事情？这些杂念，就像是融入水中的尘土，浑浊不堪，遮住人的眼睛，让我看不清水中最真实的内容。于是，写一篇文章，断断续续，中间总被别的事情打断。
写完后，迫不及待发布在公众号上，然后就频繁地刷朋友圈，看文章点击率，看有没有人评论。
我想，这时候，大概就是“满心都是自己，还未忘掉自己”的状态。因为总想着获得关注，总想着获得别人的赞扬，却忘记了最核心的东西——写作本身。
最近，爱上了清晨的时光，每天五点半，准时起床。
窗外，还是一片暗黑的朦胧，清脆的鸟叫穿透黎明，唤醒我的耳朵。
洗漱完毕，摆好椅垫，坐在窗前，打开电脑，开始进入冥想状态。这一刻，完全的寂静，脑海中开始出现我想要描写的画面，越想，画面感越强，于是，形象的语言开始自然形成，变成源源不断的文字，流泻在纸上。这种感觉，就像是，你用意念，将脑海中那些虚无缥缈的景象，凝固成可感可触的客观存在，需要时，伸手便可拿在手上。这种状态下的我，忘记了腿脚的麻木，忘记了贴近肌肤的寒冷，忘记了时间的流逝，忘记了渐渐明朗的天空，忘记了写出来的东西是否符合大众口味；那一刻的所有注意力，都在感知脑袋中那幅清晰的图画，与此同时，流动的思想，仿佛被凝结，我可以真实的触碰到最深处的思想。我想，这一刻，我才触及到了写作真正的灵魂所在。
这样的时刻，不多得。唯有心无杂念，将所有意念都集中在某个对象上时，方能经验忘掉自我的瞬间。
当我忘掉自我去做这件事情时，我不再关心有多少人能看到它，有多少人能喜欢它。因为，我已经在这种浑然忘我的境界中，获得了足够写作本身的乐趣。
我知道，即使没有一个观众，我也不会放弃写作了。
当你全心全意关心着某个人，某件事，你就会忘掉自我，忘掉自我的那一瞬间，你也就遇见了最真实的自我。不知道，你的生命里，有过多少忘掉自我的时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