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魁》——生命意义压抑下道德理想主义的彻底崩溃

        贾平凹先生的小说往往带有强烈的批判意义，他擅长于将小说视角回归到现实世界，加以批判、反思和思考。而《五魁》无疑是贾平凹先生的小说的一篇绝佳之作，其中对于道德理想主义崩塌的描述，对于生命意义的解剖和对于人性压抑的思考都让人不得不深思，不得不敬佩。

        很多人将《五魁》定义为一出爱情悲剧，与其说是爱情悲剧，不如说是生命的悲剧。无可置疑的是，这是一出悲剧，一个生活在社会底层的善良正直的驼夫与一位拥有绝世美貌的善良女子的爱情悲剧，可贵在于贾平凹先生没有对这段爱情进行夸大式的理想主义赞扬，也没有无端渲染其中的悲情主义色彩，整个小说的构造充满了对人性和道德的拷问，但是在贾平凹先生的笔下，他弱化了道德倾向，读者无法从其中窥探到他对书中人物的道德评判，是非好坏和价值观的正确与否，他只是站在中立的角度，平淡地，弱化道德倾向地描述一段可悲的爱情悲剧。

       在贾平凹先生构造的这一出悲剧里处处充斥着矛盾。精神之爱和肉体之爱的矛盾，五魁一面纯洁地爱着女人，将她奉为菩萨一样的女人，生怕自己玷污了她。却又在某些时候对女人产生那些“龌龊”的肉欲；五魁和女人的爱情观的矛盾，女人期盼精神之爱和肉体之爱的结合，而五魁却固执地只给女人精神之爱，这也导致最后女人与狗的交合，在这个层面上来说，二人是互相不尊重、不理解的；守护和占有的矛盾，五魁一方面默默守护着女人，另一方面，又在带着女人逃离柳家后希望自己一个人占有她，即便是不和她行男女之事，所以才在见证女人和狗的交合后决心杀狗。大度和自私的矛盾，五魁是深爱女人的，大度地希望她能过地无忧无虑，却又在最后自私地希望女人只属于自己一个人，即便是自己根本无力给予女人充足的物质生活和优越的社会地位。

       对一个还未进入社会的人来说，小说的笔触实在是太残忍。在贾平凹先生的笔下，二人的爱情解构了美满的古典爱情模式，五魁和女人爱情阻力不在于封建社会的阶层差距，不在于大家族势力的压迫，而在于二人本人自身价值观的背道而驰。小说一步步构造了二人纯真美好的不参杂其他杂质的爱情世界，又一步步地将这种纯真的爱分离崩析。作者给予了五魁十分高尚的道德品质，又在小说的最后使这种品质消失殆尽。五魁对女人的爱是守护，是陪伴，是关心，而不是占有，即便有占有心爱的女人的欲望，这种欲望也是短暂的，五魁会对自己进行道德拷问，从而隐藏自己的欲望，但是在女人为狗殉情之后，他彻底撕破了自己柔情、高尚、纯洁的伪装，摇身一变成残暴的土匪头子，在短短一年之内强抢了十多名女子做压寨夫人，道德理想主义人格在五魁身上彻底消失殆尽，他从不近女色变成了色胆包天的恶魔，或许是要把从守护那一段精神之爱时丢失的，克制的与女性身体交合的欲望发泄出来，或许是在对女人失望透顶后，用这样的方式报复女人，又或许是借由这中惨无人道的糜烂的生活去忘记那个他生命出现过的唯一一个女人，他变得好色，变态，凶残，自私，贪婪，不近人情……他从一个极端走向了另一个极端，从一个给予女性精神之爱的五魁，变成了一个粗暴地发泄性欲，野蛮地占有女性身体的五魁；从性压抑到性放荡，五魁精神世界变得更加扭曲，他的一生，实际就是道德理想主义的彻底崩溃。小说中出现过两个重要的男性，除了五魁，就是唐景——一个长得像小白脸的大土匪头子，作者对于他的描绘，更加地残忍。他的母亲和他的哥哥是一对夫妇，“人们得知这一对夫妇竟是母子，他们就愤怒起来。这妇人为自己的失言而后悔，也为着自己失去妇德和母德，虽然她当年在深山这样做是出于为了能与野兽和阴雨荆棘搏斗而生存下来的需要，但她还是被双腿缚上了一扇石磨，而脖子上套上了绳索挂在栗子树干上。妇人的四个孩子也被抓来了三个，并在妇人没有咽气时被人们用榔头砸死。妇人就在同一瞬间死去了，于一个夜晚，身子同石磨的重量拉断了纤细的脖颈，掉入了树下的那个深渊，而头依然在绳索里吊着如摇摆的钟锤。”      贾平凹先生通过描写一段纯美爱情的破灭，力图表明在现实生活中并不存在理想的完美爱情，爱情一旦和道德挂钩，便无法再称作完美的爱情。

       除了对道德的审视，这篇小说还充斥着对人性的压抑和生命的意义的反思与批判。这是一处偌大的悲剧，是女人的悲剧，也是五魁的悲剧。女人渴求并且需要性，但是却嫁给了一个没有双腿没有性能力的富家少爷，生理需求受到极大的压抑；因为社会阶层的差距，女人虽贵为柳家大少奶奶，却没有得到应有的尊重，丈夫呵斥，婆婆摧残，甚至在跑到五魁住处后被下人殴打至瘸了双腿，女人不仅忍受着精神上的压抑，还饱受性压抑，生命的意义无处安放。所以女人将被爱的希望寄托在五魁身上，渴望着他能给予自己一份完整的爱，但是五魁却将女人奉为善良的菩萨，抱上了神坛，认为他是万万不可亵渎了这个圣洁的女人的。被抱上神坛就以为着丧失了为人的根本，无愧完全精神上的爱使女人走向了极端苦闷，而女人的不尊重不理解也使五魁在走向极端中扭曲。

       性欲情欲最初是作为人的生物性而存在的，在传统意义上，人之所以为人是由于人类包括伦理价值在内的社会性，然而，随着时代的发展，当伦理道德意识捆绑住人的身心时，人就异化了，人的情欲就成了人区别于其他生物的关键因素。显然五魁是没有这种生命意识的，在给予女人爱时，他忽略了女人也只是个普通人，忽视了她作为人的基本需求，从而固执地将自己“高尚纯洁”的爱强加给她。而实际上这种爱是不完整的，甚至是不尊重女人的，所以女人才在最后走向崩溃，不惜为狗殉情，因为那条叫“四眼”的狗虽不是和人一个层面的生物，但是它却满足了女人在柳公子和五魁身上都得不到满足的生理需求，虽然笔触残忍，但字字皆是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