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在德子看来,为伟大领袖守灵是一件苦差事,一站就得一个多钟头不说,还不让动,也不让说话,脸上还得做出一副悲痛、严肃的表情。不光德子,其他的孩子诸如二子、刚子和小水也都差不多。尤其是刚子和小水,还出了点小事故。
那天又赶上“守灵”,刚子他们家头天晚上吃的是“独茄子”浇面,刚子爸弄回来点黄豆,做“独茄子”的时候放在里面,全家都爱吃这个,刚子也吃了不少。第二天“守灵”的时候,麻烦来了。刚子黄豆吃多了,屁就多,平时倒也还无所谓,顶多让旁边的人拿卫生眼球瞪两眼,可现在是在给伟大领袖“守灵”,刚子哪敢放啊,只好忍着,可俗话说“屁是五谷神,不放憋死人”,刚子根本忍不住,没办法,只能提着劲,夹着屁股,一点儿一点儿的放,可有过这方面生活的人都知道,这是一项技术含量非常高的技艺,不是一般的人能掌握的了的。刚子就是,没弄好,还是出了声了。不光出声,由于刚子使劲儿夹着屁股,这气流出来的通道有点曲折,而且因为是憋了半天,肚子里的气压有点高,结果这声音是异常的婉转高亢,一出声,吓得刚子使劲一憋,声音停了,可时间长了还是憋不住,又得放,于是这声音不光是婉转高亢,还带上了一些“一唱三叹”的韵味儿,不敢说“绕梁三日”,可也是“余音袅袅”,孔老二要是听见,估计都能把韶乐给比下去,什么时候再知道肉味不清楚,但是这屁味准让他仨月都忘不了。
旁边的孩子一听,离着近的再一看刚子的窘态,都忍不住想乐,可又不敢,给伟大领袖守灵,谁敢乐呀,只能憋着,憋得是脸红脖子粗,有几位眼泪都出来了。赵老师站在前边,面向着伟大领袖的遗像,背对着学生们,赵老师倒不怕站,因为十几年的老师生涯,早已经站习惯了,一边给伟大领袖守灵一边琢磨着家里还有多少钱,得赶紧把副食本儿上的芝麻酱给买了,别回头到月底没钱了再做了废,再有就是下个月家里的蜂窝煤得少要点儿,一百块大的、五十块小的有点儿多。正在胡思乱想间,就听得背后自己班的队伍里一个声音高亢嘹亮,回头一看,就见刚子低着头,脸憋得跟茄子皮似的,旁边的孩子一个个满脸通红,还五官乱挪位,明显是想乐还不敢乐,赵老师是又气又怕,气得是这帮孩子不知道轻重,在这么严肃的政治活动上还敢捣乱,怕的是自己的组织问题正在关键时刻,别再因为这事受什么影响,同时赵老师还有点儿纳闷儿,刚子这孩子平素胆小,连平时上课的时候都不敢出个怪声什么的,今儿这是怎么啦?
许是刚子这个屁的曲调有点儿高端,过于的“引商刻羽,杂以流徵”,所以到现在为止,赵老师都还没真正弄明白是怎么回事,还以为是刚子出怪声呢,气哼哼的往过走,没走几步,依稀间的兰麝之气飘过来了,赵老师一愣,仔细一想,这才明白了个大概,再一琢磨,又有点哭笑不得,这事怎么说呀,得了,狠狠的瞪了刚子和周围的那几个孩子几眼,一转身又回前边接茬给伟大领袖守灵去了。
按说这事到这儿也就完了,刚子如释重负,一身轻松,老老实实站着,周围的几个孩子也都慢慢的恢复了常态,赵老师呢,接着盘算家里的蜂窝煤问题,可不一会儿,小水那儿又出事了。
这回的罪魁祸首是一只苍蝇。小水站得离刚子不远,自然也就有幸聆听了刚子的“仿佛如丝竹之音”,也分享了刚子的“依稀如兰麝之气”,使出了吃奶的劲儿才把涌上来的笑意给憋回去,刚定住神,一只苍蝇飞过来了。
从昆虫学的角度来说,“丝竹之音”这苍蝇估计没听到,而这“兰麝之气”八成它偷偷的给闻去了,不但闻了,还顺着味儿追过来了。只可惜,这苍蝇追得慢了点儿,等追到跟前儿,刚子屁已经放完了,它失去了追踪的目标。像那你直接飞走不就完了,出了门一拐弯,过仨门儿就是厕所,可这只倒霉苍蝇没走,转了俩弯儿,一屁股坐在小水的上嘴唇上了。
小水已经十来岁了,嘴唇上已经长出了一层细细的绒毛,这苍蝇往上一落,再一伸胳膊伸腿,弄得小水是奇痒难耐,本来小水拿手一轰也就完事,可小水不敢动,因为赵老师刚过来拿眼把他们几个瞪了一遍,瞪得小水心里直打鼓,笔管条直的在这儿站着,可是不轰又不成,这只苍蝇蹲在这死活不走,还咕溶起来没完。
小水先是努了努嘴,苍蝇没动,小水又纵了纵鼻子,苍蝇连理都没理,于是小水把平生所学过的表情都挨着个儿的做了一遍,这只该死的苍蝇依然是无动于衷,小水又用鼻子使劲儿出气,差点把鼻涕都擤出来了,这苍蝇还是赖着不动地方。更要命的是,旁边的孩子一看到小水的样子,刚刚好不容易憋下去的笑意又被勾了起来,又是一阵的五官乱挪位,外加嗓子眼儿里“吭吭”乱响,而且这响声是越来越大。小水是又急又怕,急的是这该死的苍蝇怎么也弄不走,怕的是周围孩子们的“吭吭”声再把赵老师给招来。
正惶乱无计间,就见前边一阵慌乱,原来是一位老师由于过度悲伤,瘫倒在地,昏过去了。
趁这个机会,小水抬起手,抡圆了朝那只该死的苍蝇扇了过去,虽然距离没掌握好,碰了自己鼻子一下,给自己弄了一个大“酸鼻儿”,但好歹把那只该死的苍蝇给轰走了。
这时候,前边的几位老师和几个身强力壮的工友,把那位昏倒在地的老师连抬再架的给弄走了。
德子在队里站着,看着那位老师被抬走,心里是特别钦佩,钦佩的是这位老师对伟大领袖的深厚的革命阶级感情。可十几年以后,当德子去看高校长,坐在一块儿聊天儿的时候又提起此事,高校长没往深里说,只是说那位老师借着这个机会歇了一个多月,表情中隐隐透着几分不屑(这是后话,暂且不表)。
胡同里也举行了相应的悼念活动,虽然“守灵”没有学校组织得这么频繁,但是,追悼会是必须要开的。主要议程是:先站好,听天安门追悼会的实况广播,然后再举行街道的追悼会。正当大伙一脸沉痛的表情,默默的听完了华主席用那PH值极低的晋味软语念的悼辞之后,二秃子妈忽然一屁股坐在地上,双手拍着大腿,嚎啕大哭起来,一边哭还一边数叨:“毛主席呀,您怎么说走就走了呀,您走了我们可怎么办呀,您走了我们以后可指望谁呀……”李主任等一些街道的“领导”一听她哭得情深意切,也不禁悲从中来,一边往起搀她,一边也默默地擦着自己的眼睛,二秃子妈一见引起了领导们的共鸣,更加来了精神,继续的边哭边数叨,可没想到她这话一多就有点口不择言,数叨得有点不靠谱儿了:“毛主席呀,您这辈子不容易呀,您舍不得吃舍不得喝呀,大热天您连一根冰棍儿都舍不得吃呀,您把细粮都给了孩子们,自己吃粗粮呀,刚把孩子们拉扯大您就走了呀……”
李主任们一听她哭得不像话,赶紧手上加劲儿,连揪带拽的把她拉了起来,再连架带推的往外搡,二秃子爸也吓得赶紧过来帮忙,搡架间二秃子妈倒也渐渐的收了声,可后边问的一句话把二秃子爸吓出了一身冷汗,二秃子妈问的是:“待会儿上哪儿吃去?”二秃子爸一个耳勺子把二秃子妈的后半句话给打了回去,胳肢窝一夹就把二秃子妈给夹了走。过了没多会儿,就从二秃子他们院里又传出了二秃子妈的哭声,这回只有哭声没数叨了。
搡走了二秃子妈,这边的追悼会还得继续开,各位领导和街道积极分子们挨着个儿的发言,无非是“继承遗志”、“化悲痛为力量”等一些套话,追悼大会也就算圆满结束了。
晚上回到家里,德子奶奶对二秃子妈有了一个评价:“成,不含糊,家传的这点儿玩意儿一点儿没扔。”德子不明白,直追着奶奶扒根儿问底儿,德子奶奶给他解释:二秃子妈她们家以前就是干这个的,谁家有了“白事”,又赶上这家人人丁稀薄,就得雇二秃子妈这种人去“帮哭”,当时的“官价儿”是:一人一天五十大枚,哭死过去一回加一碗“烂肉面”,二秃子妈的最高纪录是:一次出场吃了人家四碗“烂肉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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