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轻云淡】酒香

        我曾经写过一篇考场作文名叫《酒香》，是一篇小说性质的文章，其原型就是我的爷爷，只不过进行了艺术化的修饰，改换了地点与天气，而在考场上运用罢了。

        如今再次读起来，仍觉得有些许味道，至少在所谓的考场作文之中，也算是一股清流。

        在此我将那篇《酒香》完整地抄录下来。当年的方格纸上，其实也埋藏着许多值得去流连的东西。

        这是江南少有的一场雪，积雪盖住了院子前的青石板路，老旧的铜锁已泛着绿光。

        我轻轻推开院门，吱呀一声，院里阳光流泻下来，映得庭院亮堂堂的。墙头那深深浅浅的水渍依旧显着过去的那一番素雅与古朴。庭前那树梅花开得正盛，如同舞姬般袅娜多姿。

        “来啦！来啦！”听到声音，我赶忙抬头，“来啦！哎呦，丫头呀！”阿公从里屋缓慢地挪出来，棉鞋在地面上蹭着，发出沙沙的声音。我拖着笨重的雪地靴，迎上去：“阿公你别出来，这雪地里滑，天气也冷，你就在屋里待着呗！”阿公放声笑着，那满是皱纹的眼角都完成了弦月：“一年啰，你这丫头，都不捎个信呦！”他带着嗔怪在屋里忙前忙后，我的目光却落到屋角的酒罐上，记忆仿佛避开了岁月的侵蚀，在这里，如此鲜活地存在着。

        那是阿公每年都会酿的米酒，也是江南人家的习俗。大年夜守岁那晚，夜幕降临，庭院里灯火通明，酒香四溢，大人们在屋里唠家常，而我们这些小孩子自然是燃些小响炮或仙女棒来玩儿。

        天色很暗，每当阿公燃起仙女棒，我总是蹲在一边，屏息以待。燃起一瞬，火光四溅，黄色的火星噼里啪啦地如水珠一样向外散，带着橙黄的光晕，照耀着眼前的世界。我兴奋地举着，火光亮起的那一瞬，阿公那满是皱纹的眼角完成了弦月，他的眼眸仿佛深潭般，荡起圈圈涟漪。在那片深潭里，映着我圆圆的脸和稚嫩的笑容。阿公也笑，只是笑声在无尽的鞭炮声中显得沙哑而单薄。

        玩累了，我便同阿公回里屋，边嗑瓜子边拉家常。待到夜半刚过，守完这一岁，便偎在藤椅间，沉沉睡去。

        梦里，鼻尖萦着醉人的酒香，繁花落尽处，阿公站在那里，带着和暖与温柔的眉眼。

        杯子在我眼前晃了一下：“想什么呢，这么入神！”我抬头，阿公佝偻着脊背，半天才艰难地坐到藤椅上，那双手在握起酒杯时仍不住微微颤抖。我问：“阿公，你现在每年还酿酒吗？”他听见，身子颤了一下，“不了，好几年没做了。身体不行了，更何况做了也只能自个儿一个人喝。”我的视线又凝滞在酒罐上，昔日是儿孙满堂，热闹非常，庭前檀香缭绕，爆竹燃个通宵；而今，待到烟火清凉，亦未有机会品尝那江南米酒甜腻的滋味罢。

        床上蒙着一层薄薄的水雾，我轻轻擦干，外面的雪花纷纷扬扬地飘落，落了满天满地，落尽老人的心里。

        我最后看了一眼那深邃的眼眸，此时竟已泛不起涟漪，只是干涸与枯竭。

        离开那天，我特意挑了清晨，以免遇上离别的伤感。庭院里银装素裹，却已不再有酒香，只有阿公的鼾声在院里回荡。

        我推开门，吱呀一声，毅然踩在雪地里。

        茫茫无尽的江南白雪，我向前走着，只有呼呼的风声，不间断地从远方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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