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之相逢在梦中
爷爷,您又走进了我的梦中,在我们阴阳暌隔了数十年之后。
梦中是个浓雾的天,我看不清您来时的路,也看不清梦中相逢的地方是何处,但是我却能确定,这面目模糊的人,一定是您,我的爷爷。
梦中的您一如生前,敞开的外衣披在身上,有微微的风拂过,掀起衣服的下摆。
“爷爷!”我呼唤您,可是隔着雾您竟听不见我的叫声。我紧走几步,想靠近您,想牵起您的衣袖,可是您总在我前方五步远的地方,让我可望而不可即。
“爷爷,爷爷!”我呼唤着。浓雾中,我感觉到您转头看我了,一如生前的烟不离手,梦中您手中的一星火光在我眼前闪了一下,划破雾的封锁,留下一道清晰可见的轨迹。
“爷爷!”我跑向您。可是您并未停留,只有手中的烟灼灼的,闪着光,往前去了。您的脚步有些急,似乎要去处理什么事情。
雾中有争执声传来,声音越来越近,是爸爸妈妈在吵架。好像又是因为爸爸被人叫去打牌,妈妈差了我五次三番去喊爸爸,输了牌的爸爸回家后火冒三丈,一把抄起灶台上的双耳小锅,将锅里的粉干扣在了地上。大战在即,我着急地看向爷爷的方向。
是了,是因为梦见了爸爸妈妈吵架,我习惯性地去喊爷爷劝架,爷爷才走进了我的梦中。在我的记忆中,爸爸妈妈鲜有吵架的时候,大约因为妈妈把大自己7岁的爸爸奉为神明,对爸爸言听计从?但记忆中爸爸妈妈又确确实实是大吵过一架的,几乎打起来了。
被吓坏的我飞奔出门,飞窜过小潭边阴影重重、平时的晚上我绝不敢独自一人走进去的杉树林,跨越整个村子,从村北跑到了村南,边哭边大叫着:“爷爷,爷爷!我爸爸妈妈要打起来了!”将已睡下的爷爷喊了起来。爷爷二话不说随我出门,叮嘱我小心些,别摔着了,便跑到了我的前面。我惊诧于爷爷的敏捷,也加快了脚步,哼哧哼哧紧随其后。
一进家门,爷爷不问是非,扬起宽大的手掌便狠狠甩了爸爸一个巴掌。我惊得被钉在了原地。爸爸捂住脸嗫嚅着叫了声:“哥哥(从前我们村风俗:因为结婚生子早,也为了好养活,孩子便称呼自己的父母为‘哥哥’、‘姐姐’)——”便低下了头,爷爷这时才看了一眼满地的狼藉,指着我爸爸喝道:“收拾掉!”爸爸迅速地拿起了扫把和畚箕。
爷爷走到正抱着弟弟妹妹轻轻啜泣着的妈妈身边,轻声劝解了一番:“我知道你很辛苦。这不争气的东西我来管教!你放心,他以后都不敢了,他会好好过日子的。”爷爷又转头找我,在我头上轻轻地摸了摸:“英英,今天你做得很好。以后有事你就来叫爷爷。”爷爷用手指刮刮我弟弟的小脸蛋,又摸摸我妹妹的头发,走了。说来奇怪,从那以后,我爸爸妈妈再也不曾吵架。
浓雾中,爷爷往前快走几步站定了。他左手叉着腰,右手两指夹着烟,却并不往嘴里送。爷爷眉头紧锁着,一条深深的竖线出现在两眉之间,他的嘴唇翕动着,却并不开口劝架;也未如我记忆中那样,冲到爸爸面前动手教训爸爸。
我疑惑了,爷爷明明说过爸爸妈妈再吵架就让我去叫他的啊,怎么来了又不动了呢?我试着又叫了一声“爷爷!”爷爷转头看我,我终于看清了爷爷的脸,爷爷舒展了眉头,脸上浮起了微笑,可是微笑一闪而逝了。爷爷越过了不知为何停止了争吵的爸爸妈妈,又往前走去了。
“爷爷,爷爷!”我跟在爷爷后面,爷爷只是快步走着。爷爷来到了小潭边,那里有不少人正在钓鱼。对了,爷爷从前最爱钓鱼了。爷爷静默地站在钓鱼人的后面,摸出了一根烟,对着嘴上即将燃尽的烟用力地吸了一口,对上火点着了。爷爷眯着眼喷出一口烟,脚步又动了。
“爷爷,爷爷!”我追赶着。爷爷走进了一个小村,他走向了村北,在一座土木结构的小楼前站定。我伸出头看向爷爷视线所及之处:一个女孩正坐在门槛上认真地写着作业。我惊奇地发现,那女孩正是少年时的我。爷爷站着,看着,我想上前牵他的手,我想起爷爷曾不止一次地问起我的学业。
旭日扯开了浓雾的屏障,万丈金光刺得我睁不开眼睛。
“爷爷!”我四处找寻着。爷爷随着消散的浓雾不见了。
我睁开了眼睛,一时之间忘了身在何处。
哦,爷爷,这竟是一场梦么?也好,虽然始终未能牵到您的手,可是我感激这梦中的相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