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感征文】那年，那月
本文参加第一届“【九洲芳文】杯”情感故事有奖征文大赛
“明月照床前，照在我的身边，想起了爹，我想起了娘，想起了我的家乡……”
每当苏武牧羊的旋律响起，莲子便情不自禁地哼起这首改词的歌谣，这是姐姐梅子的歌，是梅子的大学同学改的歌词。
莲子唱着唱着，姐姐的音容便渐渐清晰。
姐姐坐在竹床上，用她那清脆的跑调的嗓音，一面唱一面翻着那本学生会发行的油印歌曲集。
竹床紧靠在敞开的后门边，屋后那块稻田几乎齐着后门槛，墨绿色的水稻秧苗已开始抽穗，那绿意随着丝丝夏风，顺着门，氲氤而入。
坐在竹床上的姐姐靠在墙上，抬起眯缝眼，认真地对嘲笑她跑调的妹妹道：“室友们都说这首歌我唱得最好。”
逆光中，她脸上的细小绒毛忽隐忽现，淡绿色的光影下，是她一脸的得意。
这是姐姐上大学时每个暑假的情景。
“怪只怪我自己，从小就太荒唐，不听爹娘话，我没有进学堂……”
姐姐并不荒唐，只怪当年家里穷，爹娘养的多，为了照看那小她十岁的宝贝弟弟，直到十二岁才返回学堂，成了小学生里的大学生。
学堂在离家几里地的一个小村庄里，十二岁的梅子，天不亮便背起弟弟麦子，拉着莲子，在朦胧的晨曦中匆匆赶路。
弟弟小，跟着她在教室上课，班主任老师知道她家情况，便只让三岁的麦子进来，莲子就留在教室门外。
学堂前不远处有个开满荷花的池塘，粉色的荷花有的含苞待放，有的嫩蕊初露，盈盈欲滴，微风吹过，散发缕缕清香。碧绿的荷叶上滚动着一颗颗晶莹的露水，迎着霞光发出熠熠的光彩。
一只碧绿嫩白的小青蛙趴在荷叶上，莲子悄悄伸出手，那青蛙似长眼睛般，嗵地跳进水里，激起细小的波纹。莲子脚底一滑，跟着掉进荷塘。
清凉的水温柔地拥着她，耳边是教室里传出的朗朗读书声。
早起洗衣服的老妇人大惊小怪地捞起了莲子，拎起她的衣襟嚷嚷着走向教室，读书声戛然而止。一脸㤉色的老师望着湿漉漉的莲子，又看向一脸惊恐的梅子。
“看好你们的弟弟妹妹！别淹死在这里吓唬我们的孩子！”老妇说。
梅子背起弟弟拉着莲子哭着回家，莲子知道，她再也不能与姐姐一起上学了。
冬夜，一豆灯火在昏暗的屋内摇曳，梅子端坐在油灯下，一笔一画地描着毛笔字，娘就着灯光一针一线，纳着她永远也纳不完的布鞋底。
莲子趴在灯下托着下巴，呆望着姐姐的一笔一画，满眼的艳羡。梅子瞟了她一眼，扯出一张纸，很快地写了几个字，嘻笑着递与莲子。
“鼻脓佬”。莲子认得那仨字，因为姐姐教过她。
莲子下意识地将鼻涕吸了回去，再用袖套擦了擦鼻子，又转过去看姐姐写字。梅子却白了妹妹一眼，收起了她的书本。
“睡吧，明早要早起呢。”娘也收拾起她的针线，吹灭了油灯。
娘几个摸黑上了床，望着黑呼呼的房梁，听着屋外呼啸的风声，莲子小声地央求：“姐，讲个故事吧。”
“从前有座山，山上有座庙……”梅子唱歌似地，又开始了那无限循环的大和尚讲给小和尚的故事。
“讲真故事！要新的！”莲子抗议，将冰冷的手伸向她衣襟。
梅子有点无奈，便道：“我打个迷语你猜，你往水里一栽。我拿棍子来捞，你却过了开（指不见了）。猜猜这是什么？猜着了给你讲故事。”
“什么呀？”莲子咕哝着。
“猜！猜中了讲故事!”梅子在被子里咕咕笑着。
“快睡觉，明天又要赖床了。”床那头的娘开口了，两姊妹不再吭声。
时光在大和尚给小和尚讲故事中消然溜走，莲子十岁了。那年春天，娘带着姐姐与小弟弟进城了，把莲子与大弟弟麦子托给同村的伯娘照顾。
“等河边的柳树发芽了，我就回来接你俩去城里上学。”娘说。
莲子和弟弟麦子很享受没有大人约束的日子，终于可以每天下学与小伙伴们在田野里疯跑了，再不用担心娘的责备。
春天的田野很美，金灿灿的油菜花儿散发出浓郁的香气，绿毯似的麦苗儿在春风中泛起绿浪。在那点缀着紫色小花的草籽田里打几个滚，再与小伙伴们捉几回迷藏，莲子都快忘记娘了。
几阵春雨过后，河边的柳树开始抽出绿叶，娘却并未回来。偶尔姐姐会回来看望他们，也只是呆一晚上便走，莲子觉得娘似乎忘记他们了。
春耕时节到了，下了几场雨，沟里的水漫了出来，把一些小鱼小虾带出水面。小伙伴们踩着水争抢着抓鱼虾，莲子抢不过，好容易抓了几条小鱼，洗净带回家交给伯娘。
伯娘夸奖了莲子，把鱼蒸了，可莲子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若是娘在家是不会让她下水抓鱼的，可是莲子想吃鱼，她开始想娘了。
一天放学，莲子远远地瞅见自家的烟囱冒出缕缕饮烟，她知道伯娘每天都是先把她们的饭弄好的，这么晚的饮烟肯定不是伯娘在做饭。急急赶回家，果然姐姐回来了。
梅子是来接她俩去城里上学的。
第二天一早，梅子骑着自行车，带着莲子麦子回城。麦子小，坐在前面的大杠上，两人的衣物都被梅子塞在前面车蓝里。
那辆二八大杠自行车有点高， 莲子得跳起来才能坐上后座。很多次差点将车子撞翻，梅子嗔怪着骂她笨，莲子嘻笑着，心里却乐开了花。
莲子很喜欢城里，城里的一切都让她惊奇。城里的树都长得跟乡下不一样，她喜欢那树上吊着的，一串串似花似风铃的果实，喜欢跟着大人去看戏看电影，喜欢书店里那些散发着油墨香味的书籍，即使是隔着玻璃，也会让她流连忘返。
快乐的日子还没过多久，娘又带着小弟弟跟着爹到更远的地方上班了，临行前嘱咐梅子照顾好弟妹。
此时的梅子已经是一家工厂的工人了，虽然她还不满十八岁。
每天早晨，唤醒莲子他们上学后，梅子得做好早饭，将饭温在锅里再去上班，这样等莲子他们上完晨读，就能吃到热乎乎的早饭了。
中午，她又得回来做午饭，每天骑着那辆二八大杠风风火火奔跑在路上，她宛如一家之主，为生计操持着忙碌着。直至多年，每当莲子忆起姐姐，那踩着自行车奔跑的身影总会跳入脑海。
这样的生活持续到梅子进入大学，其时已过了五年，她又成了大学生中的老学生（她自嘲）。因为都是处在浑沌的年龄 ，姐弟三人的感情亦姊亦母，亦师亦友。每个假期，姐姐仍会给莲子他们买衣物书籍，会与他们分享校园生活的点滴，会和莲子躺在床上畅谈人生，一起憧憬美好的未来。
都以为时光会岁月静好地流逝，然而终归是世事难料，梅子的生命定格在三十岁那年。
十月小阳春，似草长莺飞的季节，在九曲十八弯的水库大坝上，一辆满载旅客的客车，由坝上翻滚而下，那碧绿如茵的草坡哟，也没能将她软软托住，四男一女当场死亡。
莲子不知道在最后时刻梅子想到什么，三岁幼子？在医院治疗的丈夫？抑或是白发苍苍的爹娘？也许霎那间她什么也来不及去想，这样也好，她了却了许多牵挂。
“看见人家好，心里总是发慌……”
其实不必慌，世间万物或许都有自己的使命，完成了，自然就得与这个世界道别。她留给莲子他们的精神财富，大约连她自己都没能觉悟，亦姊亦母的那份情怀，亦师亦友的那份责任与担当已经让莲子他们受益无穷了。
作者简介:
拈指一笑，爱阅读，喜欢信马由缰，写自己所思所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