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世丨生活千姿百态，看你偏爱哪一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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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丨余田台

新疆伊犁有三美，一是伊犁马，悍勇秀美，二是伊犁酒曲，清香醇美，三是冬不拉，音色优美。哈萨克民族的每个男儿几乎都会弹奏冬不拉，他们弹奏的曲子或如清泉悠悠缠绵，或如草原上的奔马狂野喧腾，向心爱的姑娘示爱或调情，姑娘们随着乐曲舞蹈，婉若游龙，翩若惊鸿，没有规定的招式和舞步，她们只是按照自己的心意而舞，随性而自由。

郁文时隔十年回到伊犁，仍然随处可见这番盛景。十年前，她以新疆最好的成绩考到了东海之滨，都说伊犁是“塞外江南”，她却梦想着要到真正的江南去看看。她留在江南近十年，将父母也都接了过来，这次完全是一时兴起，她带着家人重返故乡。不知康咏是从哪里得来的消息，联系上了郁文邀请她吃饭。

康咏是郁文的小学同学，郁文几乎要想不起来他是谁。岁月一晃十几年，小学同学早已经深埋在时光隧道的深处。

小学时，康咏是班级最后一名，他从来不学习，也从来不交作业，老师也管不住他，每次要他交作业都是从教室前一扇门追到后一扇门，找家长谈话数次也没解决问题。那时候郁文是班级的班长，学习成绩名列前茅，老师找到郁文，语重心长地将康咏托付给了她，让她帮助学习。那时候郁文瘦瘦小小的，而康咏在同龄人中已经算是长得高壮了，郁文根本不敢管，而且潜意识里，她看不起康咏，连书都读不好的，将来能有什么出息。于是她跟康咏商量着：“这样吧，以后我的作业借你抄，你实在抄不好我就帮你做，以后要及时上交作业。考试的时候你就看我的。”那之后情况终于好了很多，老师也没再找康咏家长，两人也建立了深厚的友谊，只是可惜，康咏小学毕业就没再继续读书，郁文考到南方后两人再没有联系。

再见康咏郁文都几乎要认不出来了，他梳着精干的头发，着装很是体面，开着一辆越野车来接郁文，漫漫戈壁，久违的故乡，久违的故人。

“你之后去干嘛了？”

“混社会啊，我那时候什么都干，小学毕业也只能找到些体力活。”

“为什么不继续念书？”

“呵。我家有三个妹妹，我妈要出去工作赚钱，我爸喝酒还会打人。在那种家庭环境下我根本没有心思读书。”

郁文一愣，她自己的父母都是研究原子弹的工程师，算是高素质人员，和他同学那会儿，她根本没想过他为什么不读书，也从来没想到他的家庭环境竟然是这样的。

“我很感激你，因为你的帮助，老师没再去找我爸，让我少挨好几顿打。”

“你怎么从来没有说过这些事？”

“难道你没看出来我当时是个自尊心很强的孩子吗？”

郁文笑道：“还真没看出来。”

现在的康咏很会说话，各方面都得体得恰到好处，开到大戈壁上，成排的大风车呼呼转动，康咏突然向前指道：“现在你眼前所能看见的一切，都是我的地方。”

郁文诧异：“这片地都是你的？你怎么做到的？”

“我从基站做起的。那时候为了活下去，不得不去创业。现在也算是苦尽甘来吧。”

郁文默然，当康咏在脚踏实地创业的时候，她在干嘛呢？她考到梦寐以求的大学，学得是工商管理，她自恃甚高，却发现那里到处都是和她一样骄傲的人才，都年轻气盛，都自命不凡，可是每次的考核她都只能倒数，她头一次认识到区域间教育资源的差异，她不是不努力，但是基础与眼界相差太多。她在众多人才中摸爬滚打，她的创业老师教导着如何成为一个女企业家，那会儿董明珠还没成名，没有人知道女企业家是什么样的，郁文做着这样的梦，最终还是和常人一样规规矩矩的服从分配，在单位一待就是数十年，等着再过数十年时日已尽开个追悼会一生就这样过去了。浮萍浮沉，妄想不平庸，但终究只是湖面上一小片绿而已，在水中，做鱼才最自由。人一生所追求的也不过只是个自由，它的前提是要拥有财富，财富的自由才能实现选择的自由，进而达到思想的自由。此时此刻，她羡慕康咏。

两人聊了一路，晚上的时候康咏请郁文在大高原的赛里木湖畔吃天山的小黑羊。篝火簇簇通明，哈萨克族的男男女女轻歌曼舞。郁文一向不爱吃羊肉，在南方十几年更是鲜少尝过羊肉，可今晚的小黑羊却格外香嫩入口。

她思考成功的定义，究竟什么样的人才算取得真正的成功？郁文有很高的学历，有一份稳定的工作，有一个美满的家庭，但她仍然羡慕康咏。她获得这一切都按部就班，平平走来，没有波折也没有成就感。她曾经梦想伟大，最终还是归于平庸。

回到江南，她接到一个电话，是她从业后的第一个领导的夫人，告诉她那位带领她真正走向社会的教授去世了。郁文几乎当场落下泪来。

杨教授是知名大学的书记，为人温和，儒雅而博学，郁文在他身上学到了许多为人处世的哲学，他像是她人生的启蒙导师，教她如何迈出第一步，也给她以后的千千万万步定下了基调，郁文衷心地尊重并感谢他。虽然去世三天后就举办了追悼会，他的追悼仍是是整个学校有史以来最隆重的——来参与葬礼的学生有两百多人，摆放的花圈围满了整座大堂，很多学生因为时间来不及未能赶来，但都捎上了自己的问候。郁文此时觉得，杨教授何尝不是真正的人生赢家？

杨教授治学严谨，更可贵的是，他能记住他每一个学生的名字，甚至十几年后同学来看望他，他都能一口叫出他的名字。郁文曾亲眼看见过，他的办公桌上永远有一张纸，上面贴着学生的照片，背面注释着学生的基本信息，他一有空就拿出来记，教学多年，从未懈怠过。而如今的师生关系是，学生挂了科最后都不知道这门课的老师是谁。

成功的方式有千千万万种，并不是哪一种人的成功就是其他人对照的模板。有的人追求钱财，有的人追求安稳，有的人意志坚定要轰轰烈烈，有的人性格软弱只求默默无闻，有的人放眼大世界，心中有大格局，有的人只求安顿好自己的一方土地，过的踏实。一切因果循环，我们不知道别人的过去，就无法评价别人的现在。不论最终我们成为什么样的人，平庸的不是职业，而是精神。

郁文回到学校，办了一个创业的课程，她有生之年无法实现当企业家的梦想，但她能尽自己的一份力帮助更多的有志之士，帮助更多和她一样来自遥远塞外基础薄弱深受打击的同学，不论是男是女，她希望他们能得偿所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