桥与渡


下午三点,老吴驾驶的机动渡船从汇潭码头出发了。船舷两侧整齐码放着三十捆甘蔗,青黄色的表皮上还沾着地窖里的潮气。这些是去年汇潭村李老汉在霜降前砍下的,在地窖里藏了一冬,糖分沉淀得正好。李老汉想搭在对岸洲上批发商收购农产品的货车,把甘蔗销售到义乌或者省城杭州去。

"听说金洲大桥后年就要通车了。"李老汉粗糙的手指抚过甘蔗节,“到时候咱这甘蔗,早上砍下,中午就能送到省城。”他说话时,眼睛望着远处江面上耸立的桥墩。那些钢筋混凝土的巨物已经连成了线,像一串巨大的省略号,横亘在兰江之上。
吴老大没搭话,只是伸出四根手指。这是二十年来不变的规矩——人加货物的渡资。
渡船还未行至江心,打桩机的轰鸣声从远处传来。李老汉指指点点,又说:“等桥通了,还要建兰溪港洲上货运码头,农产品到省城可以走陆路还可以走水路。”吴老大说:“汇潭村附近不是有女埠货运码头吗?你咋不去抄近路?”李老汉说:“女埠是上行码头,洲上将来是下行码头。甘蔗要销往下游大都市,还得运到洲上来。”
经李老汉一说,老吴说:“这趟渡资就不收了。”李老汉问:“为啥?”老吴说:“你懂的。”说完,两人哈哈地笑了起来。
渡船靠岸。岸上的景象已经大不相同——新修的货运站台旁停着几辆冷链车,几个年轻人正忙着往车上装时兴的蔬菜。吴老大认出来,那是邻村的小伙子,专门做蔬菜收购批发生意。

"吴叔!"其中一个年轻人跑过来,"您这甘蔗卖不卖?我们往省城超市送货,正好可以捎上。"吴老大还没开口,李老汉就抢着说:"卖!怎么不卖!十根一捆,不拆零。"年轻人笑了:"现在都论斤称了,超市要贴标价签呢。"

卸完甘蔗,渡船只载着一个到对岸走亲戚的王婶子返回。她递给吴老大一个小陶罐:"最后一点桑椹酒,兑了新酿的甘蔗汁。"吴老大说:“我知道洲上出产桑椹,但我在正常作业,决不能喝酒的。”王婶子说:“又不叫你现在喝。等你歇班了拿回家再喝。”
酒是紫色的,在暮色中泛着微光。吴老大抿了一口,甜中带着涩,就像这个傍晚的滋味。他知道,等桥通了,这渡船就该停了。但汇潭的甘蔗还会继续运往省城,只是不再需要他的渡船了。
江水流淌,永不停歇。渡船也许会消失,但甘蔗的甜味会留下来,以新的方式,去往更远的地方。就像这江水,终究要奔向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