净观

　　时常，想起一个人。

　　人生很短，我只见过他一次。

　　每次想起，我都清晰记得，一丝一豪。仿佛以此才能在无常中确定标界。日积月累，具备能量，汇聚成河，一条沉静的河，你扔进来什么，悉数容纳，亦不发声。如镜子一般，照见自己的内心，磨砺这颗不安、不净、不驯的心。

　　我只在年幼时见过一次，一位出家的年轻僧人，安静地蛰居在老家隔壁，深居简出，光头，布衣，朴素的面容，眼神却很是清亮，隔壁还是一栋木结构的老房子，稍有走动，地板便会咯吱作响，卧室前面隐着一处极小的庭院，角落里的苔藓碧绿厚实，墙边有一个边沿破损的大水缸，漂着几片残败的荷叶，到了雨天就能听到叮咚之声。那天小小的我一时贪玩，探索进了他的住所，看到他脱掉布鞋，光脚走在榻榻米上，悄无声息，房间很是宽敞，只有简物几件，并无多余，空气中有一丝清凉和静谧，听到夜色中的他轻轻叹息，无声地穿透我的胸膛。房内不曾点灯，见他安静地点亮蜡烛，看到卧室陶瓶中的白色大花映照在墙壁上，影子巨大又神秘。见到我，并无半点惊奇，只说：“应该多和烛光相处，火苗能给我们宁静。”听完，我便安静地回了家，觉得无法开口说话，心中却似有万千言语曾与之照应。

　　之后，辗转搬家迁居，再没有见过他，亦不曾与任何人提及。

　　有时，我们不能轻信眼睛所看到一切，还有眼睛看不到但内心能抵达的事物，咫尺天涯。

　　有时，写字到很晚，突然会想到他。

　　原来在记忆中一直不曾忘记，会想把他写进文章，给他一个好的结局，纵有取悦的情节，也有中途默默退场的人物，但最终，我都想把他放置在晨光、清风、山水、鸟鸣的场景里，还有身后一棵静静开放的梨花树。有时，会做梦，梦见再次看到他，在一座山脚下的旧寺庙，大概是秋天，看到他在树下驻足远望，地上落叶已经很厚，见他回头拿来一把扫帚，静静清扫一地落叶。有时，在我的梦里，他又幻化为一面寂静、幽暗却发光的湖，将尘事一一清算完毕，隐匿在皎洁月光下，遗世而立，唯有我能找到它，跃入其中，涤净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