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墓碑的花     

今天想写的故事是我很早就想写却一直没有动笔的故事，是关于我和一个我认识了快二十年却不知道她的年龄和姓名的人。一个无论我高矮胖瘦都能一眼认出我背影的人，我觉得她可能认识我的灵魂。

她有一个每月可以领退休工资却脾气很大的父亲，去世了大概快十年了。她有一个现在已经八十多的老母亲，每天靠拉垃圾捡废品为生。她有一个算是有钱而且条件还不错的大哥，我从来没有见过，即使是在她父亲的葬礼，也只见到了她的两位嫂嫂，和她的一个外甥女。葬礼上，真心实意的哭的大概只有她和那个比我只大一岁的外甥女了。她还有一个二哥，现在是个看门的大爷，有一个长得很漂亮但是很胖又不好找工作的女儿，已经结了婚做了母亲。最后，就是她了，一个六十多岁的精神障碍者，和她八十多岁的老母亲相依为命。她的老母亲总是喊她兰儿，大家就叫她傻兰儿。而我叫她姑姑，和她的外甥女一样。

我认识她外甥女从我上小学一年级开始，她外甥女楠楠上二年级，正好比我大一岁。我叫琪琪，姑姑从来喊不清楚我的名字，总是叫我西西，小的时候叫我小西西。我很喜欢，也觉得很好听，但是楠楠不喜欢，觉得她叫错了，一定要她改，姑姑坚持自己没有叫错，因为这件事也没少吵架。

因为楠楠上学的地方离奶奶家近，所以中午就在奶奶家吃饭，下午再去上学。楠楠第一次来就和我成为了好朋友，是姑姑介绍的，之前我只在自己家门口拔草。姑姑把我介绍给楠楠的原因大概是我不和其他的小朋友一起取笑她，每次我都叫她姑姑，她都叫我西西。后来我长大了，不叫她了，只是笑笑，她也还是咧着嘴叫我西西，一直叫到我回应她，跟她聊几句才继续推着车往前走，到现在也是这样。

在我很小的时候听过关于她的故事，是她的母亲奶奶给讲的，之所以傻是因为小时候发烧烧到四十多度烧傻了，那时候没有现在这么严重，后来是因为家里让她嫁人，嫁过去当晚就受了刺激，被人送回来就更傻更疯了。再后来就是现在了，姑姑自己去拉垃圾弄丢过自己，庆幸后来又被找回来了，她总爱跟我说说话，关于那几天她怎么过的她却一句没提过。

楠楠是个急脾气的姑娘，姑姑像个爱开玩笑的小孩子，而我常常观战。楠楠喜欢芭比娃娃和为她的芭比娃娃做小衣服，姑姑就把她们藏起来，直到楠楠急哭了才给她。这是姑姑最爱玩的一个游戏，但是奶奶总是因为这件事骂姑姑。而每次奶奶骂了姑姑，姑姑就故意不给奶奶的花浇水，直到奶奶的花死了一盆，姑姑挨了打，也不改。这些事是姑姑告诉我的，神情充满了得意和狡黠。

奶奶家门口有一个人家扔出来不要的破沙发被姑姑捡回来放在门口供我们在那舒服的歇着躺着玩耍。八岁的那天中午我躺在沙发上翻来覆去的滚，一会上半身热一会下半身冷，来回的倒腾。姑姑问我，小西西，你怎么了？其实我也不知道，只是一会冷一会热很难受。姑姑不知道怎么了，摸摸我的脸烫的不行，吓的赶紧喊奶奶，妈，你快看看小西西怎么了，我去找她家去。奶奶还没来得及叫住她就一瘸一拐的跑了。我家里父母都做小吃店的生意，中午正忙的不行，奶奶出来摸摸我的头，哎呀，坏了，怎么这么烫，赶紧拿了凉毛巾给我敷在额头上。不一会，就看见我爸骑着车过来了，赶紧就带着我去了医院。后来，我都不记得了，因为之后我就昏睡过去了。后来我才知道，医生说，再晚点脑子可能就烧坏了。后来病好了，每次姑姑都问我病好了没有，问了大概一个月吧，我爸说那天傻兰儿急坏了，跑过来就吆喝我和你妈，一开始没人搭理她就拽着我们说西西病了，我这才骑车过来找你。我说，爸，我觉得她不傻，你别叫她傻兰儿。

每次去找楠楠玩，都会在门口看到拿着铁锹锄垃圾的姑姑，姑姑都会告诉我，小西西，楠楠没来呢，一会就来了，再过五分钟就来了。或者，楠楠今天不来了，明天就来了。时间一长我就知道了，姑姑不管多久都说五分钟，偶尔也说两分钟，而明天就来了，也是姑姑自己以为，楠楠今天不来，明天肯定来。我就这样每天去找楠楠玩。直到有一天，楠楠再也不来了，楠楠上初中了，姑姑再也不会高兴的叫我小西西了。她只是自顾自的干着活顺便驱赶着我，去去去，楠楠不来了，你也别来了。我猜，不只我怀念我们仨的时光。

后来，我就是在爷爷的葬礼上见的楠楠，再后来我也去外地上了大学，再也没有见过楠楠，姑姑还是叫我西西，告诉我楠楠没有来，然后问我什么时候开学啊，什么时候放假啊。

她：西西，小西西，西西，你答应啊

我：哎，姑姑

她：楠楠不来咧

我：我知道了

她：你们什么时候放假啊？礼拜三还是礼拜四啊？

我：礼拜六和礼拜日

她：哦，那楠楠礼拜六就来了，来了咱们再玩吧

后来楠楠再也不来了，她问我的话就再也不提楠楠了，有时候她看我正给店里帮忙，她推着垃圾车又没办法跟我说话，就故意喊我

她：西西，西西，快点给我推下车，我推不上去咧

我赶紧就去帮她推车

她：西西，你上几年级呢？

我：我上大学咧

她：西西，你看我像花呗

我：像，好看

她:你说我以后有墓碑呗

没等我反应过来

她哈哈又咧着嘴笑：西西，不用你推，我自己就能上这个坡

然后她就头也不回的跟我挥挥手推着车走了。

我在原地愣愣的笑了一下，想着下次跟她再说句什么话。我真的很期待每次听她惊喜又高兴的喊我西西，真好。

姑姑像花，姑姑这辈子都像一株没有墓碑的花。姑姑上辈子和下辈子都要当一株花才好，西西都会给你浇水好好照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