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带病生活老人们(四)

2024-08-12  本文已影响0人  阳春白鹅

那时候的一楼阿姨在我印象中就是这样,腿僵硬弯曲得像两根长歪了的树干,走起路来向两边挓挲开努力保持平衡的两臂,像鸟儿折断了的翅膀,整个身体一摇一晃地左右摇摆,手里经常提着的纸箱子塑料瓶子跟着大幅度地缓缓晃动。远远地看不见她的脸,但只看走路的姿势便知道是她,于是就看见的人就跟大家报告,一楼老婆儿各摇过来了。

四年前妈妈刚刚生病,一楼阿姨的老汉却病了有一段时间。我那时只是在妈妈楼前二单元门口看见过她几次,并不多见,因为我和妈妈要出去练习走路,回家练习说话,照顾安慰妈妈,我们母女一心想着还要恢复,顾不上别人。她一心在家照顾已经不能出门的老汉。我们谁也顾不上谁。

现在想来,和我们一起出来遛弯走路的是那幢楼一单元的四楼阿姨。

我们都在一个小区,见面的人多,但是知道名字的却很少。大家为了方便,不知不觉用楼牌号作为名字。

四楼阿姨如果还在,现在应该九十有二了。我现在还能清楚地回忆起她八十五岁的那个傍晚,我下班回来,路上遇见她和妈妈走在小区比主道高出一个台阶的步道上走,便和她俩相跟着,边说边往家走去。走到阳光超市对面的拐角处,她忽然轻轻一跃,瘦高的身体灵活地跳下台阶,边往前走边侧身向我们挥手,说让我们先走,她去超市买个东西。她身手灵便,步调轻巧,一点也没有一般八十五岁老人的笨手笨脚样子。

当时我想,这阿姨要活一百多岁了!

没想到,在我妈妈脑梗复发前后,她也查出肠癌晚期。那年,她的保姆搀着她,我搀着妈妈。我们悠悠荡荡,摇摇晃晃,相互鼓励着,比赛着,从小区九号楼和十三号楼间的小路走到文昌街,左转走大概二百米,从小区另一个入口处过人行横道,穿过马路,踏上职业技术学院那面开满鲜艳硕大的蔷薇花的围墙外的人行小道,再走大概二百米,右转上几级台阶,便来到了学院西面和档案馆南面组成的小广场。就是今天我们来的地方,这里种着几排高大的悬铃木,树下的冬青肥厚的绿叶闪着油油的两光,四周光滑的石阶上坐着各色各样的老人。孩子们欢呼跳跃,追逐打闹。中年或还健康的老年人组成舞蹈方队,跟着“把你的倩影画在家乡的山顶,甜蜜的笑容定格在我心里,深情的歌声描绘你的美丽,只为让你永驻我心底……”的歌声,随着优雅的旋律,踏着轻快的节奏翩翩起舞。

那个暑假,我眼看着四楼阿姨一天天走出来,开始时比我们走得快,后来渐渐不如我们,再后来走走歇歇,最后终于走不出去。我和妈妈,她和保姆就在十三号楼的山墙边和楼后的那块高地上,坐一会儿,歇一会儿,说一会儿,再站起来走一会儿。每天从下午四点一直坐到七点以后,麻雀嘁嘁喳喳地飞到树梢,太阳红着脸挂在西山,天上火一样的云燃尽最后一缕苍凉,向晚的风吹来阵阵凉意,才恋恋不舍地相互再见回家吃饭。

她经常说,你怎么那么好!好闺女,天天陪着妈妈。我也有闺女,我那闺女怎跟我不亲呢?那么远,很少来看我,来了也没话。说完深深叹气。

隔几天,她的儿子会来看她,带点吃的,陪她在山墙边坐一会儿,然后就走了。

这样度过了炎热的酷暑,我开学上班,妈妈去了妹妹家。我上下班路上再也不见了她,只偶尔见保姆下来买菜,说恐怕不行了。

熬过了萧瑟的秋天,迎来了寒冷的冬天,终于没熬来第二年的春天,在腊月二十几,新年快来临的时候,我看见山墙边搭起一个棚子,一口红色的棺材停在里面。

她就这样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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