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如此热爱金瓶梅——引子

金，瓶，梅……我的生命之光！

它是一个故事，一个寓言，或是一部可以反复回味的书，甚或是人生中的一面镜子，生命中穿透灵魂的一束极光……

二十多岁的某个秋天的傍晚，第一次完整读完厚厚两大本《金瓶梅》，掩卷之余深深叹息，或从那时起，就与此书结下半生情缘。许多年来，我数不清读过多少回《金瓶梅》，数不清多少次为其激动，为其感叹。我总是说，“发现了其中的美，便是刻骨铭心的喜欢”，以下数十万字，在六七年间，或写或改，随缘起息，自得其乐。若说有资于世道，无非是为了表达它的美……

2009年，在第一次动笔写这本书的时候，我就立下一个宏愿：

希望我的书，让每个知道《金瓶梅》的人，去好好读读原著；

希望我的书，让每个读过《金瓶梅》的人，深深喜欢这部书；

希望我的书，让每个喜欢《金瓶梅》的人，和我热情地握手！

好吧，读书有先后，术业有专攻，下面本着语不惊人死不休的治学态度和白首不能死章句的游戏精神，先微言大义，简略导游《金瓶梅》这部神奇的小说。

一、《金瓶梅》究竟是一部怎样的书？它都写了些什么？

有人说它是色情小说，有人说它暴露了腐朽的封建主义，有人说它赤裸裸地描绘了社会现实，还有人说写因果报应，写黑暗，写慈悲，写绝望……我不能同意，也不想否定。我只是觉得，对于古代社会，稼穑艰难、笔墨不易，创作如此厚度的巨著，无论如何，创作的意图只能从它的字里行间去慢慢揣度。

或许，更值得你关心的应是：你该怎么读它，而不是它到底是什么。

二、《金瓶梅》这个故事有趣吗？

的确，相比于《西游记》、《三国演义》、《水浒传》那些，历经千百年说书人反复编织、锤炼、取舍、修缮的民间故事，《金瓶梅》，乃至《红楼梦》这类几乎可说是描绘生活的故事，并不十分有趣。因为它们像极了生活，而生活的味道需要时光慢慢淬炼。

所以，我更愿意说《金瓶梅》是部有趣的小说，一部类似西方现代主义的小说。当你从文学的角度审视它，你会发现其中充满了艺术之美，小说的意义就在于小说所独见的那些东西。细读文本，探索密密麻麻的字里行间无穷无尽的美，发掘其中震撼人心的秘密趣味，我和作者一样期待它们能够感动每一位用心的读者。

三、《金瓶梅》是黄书吗？它的性描写是怎么回事？还有人说比起性，它更关心死亡，是这样吗？

孙述宇先生说过：“写死亡是金瓶梅的特色。一般人道听途说，以为这本书的特色是床笫间事，不知床笫是晚明文学的家常，死亡才是金瓶梅作者独特关心的事。”

这句话很对，但也不完全对。

死亡作为重要主题贯穿整部《金瓶梅》，但性也是以同样的方式贯穿文本。并且，死亡这样的人生大事，在三国水浒西游的世界里，不是更多吗？《红楼梦》不也写了大量的死亡吗？

只能说，《金瓶梅》有它独特的描述方式，当我们将来解读宋蕙莲、官哥、李瓶儿、西门庆、潘金莲等人的死亡时会有深刻的触动，那是因为他们的死亡是那么的直观、冷酷，乃至唤醒我们恐惧的本能。同样，性的主题也不是外行想象的那么直接和肤浅，从文学的角度，它们一样有着非凡的意义。所以，关于死亡和性，我更愿意用《红楼梦》里的风月宝鉴作为比喻。

癞头和尚借给贾瑞的风月宝鉴，一面是骷髅，一面是凤姐，骷髅意味着死亡，凤姐意味着性，参透了死亡，参透了性，从性和死亡的迷茫里走出来，才能有真正的生活！《红楼梦》在这一段里一边是从性走向死亡的贾瑞，一边是从性走向生活的贾宝玉，这就是风月宝鉴的意义。

我想，《金瓶梅》又何尝不是风月宝鉴？满纸的“云霞”不就是那招手的凤姐吗？满目的死亡不就是那可怖的骷髅吗？我又想，人世间如果用两本小说作为风月宝鉴，岂不正是《金瓶梅》和《红楼梦》，它们一面是地狱般的世界，一面是童话般的世界？从小说里感悟世界的风月宝鉴，从宝鉴里读懂生命的真谛，这不是文学所最愿意给予我们的吗？

四、《金瓶梅》是什么时候写成的，它的作者到底是谁？

可以肯定，《金瓶梅》是明朝人写的，但至于是嘉靖还是万历，学界还在打无穷无尽的笔墨官司。据说现在研究出的有名有姓的作者候选人已超过40个！可谁也没法说服谁。大概从《金瓶梅》流传之初，这就是个谜，并且还将永远谜下去……作为纯粹的读书人，我对这些问题只好敬而远之，如果一定要说点什么的，那么我想比较一下《红楼梦》里的“真事隐”。

在《红楼梦》秦可卿死亡一节，脂砚斋的批语留下了一点作者初稿的蛛丝马迹——作者将秦可卿淫丧天香楼改成了病死，这就是将真事隐去。脂砚斋说作者真真厚道之人，我认为这就是作者的慈悲，对小说、对世界的慈悲——我没有完全揭露事实，揭露世界，揭露人生，没有赶尽杀绝——我只是写一个寓言。

《红楼梦》作者自言，他是为闺阁女子立传，但我们相信，他在为自己立传；陈寅恪大师人生最后的十年，在失明的情况下创作敢于比肩《红楼梦》的巨著《柳如是别传》为妓女立传，我们同样相信，他是为自己立传。那隐姓埋名的《金瓶梅》作者呢？这是一部篇幅比《红楼梦》更长的巨作，作为一个有经验的阅读者和写作者，我深知这样的长篇会有作者自己怎样的烙印，如果作者在这样的巨作里出卖了自己的生活，自己的思想，那匿名就是最后的遮羞布。在这个高举诗文载道、忠孝仁义的国度里，写作这样的小说对于作者应有无数的不忍、不甘和无奈。所以，既然作者执意要藏起来，我们又何必那么残忍，非要将他找出来呢？

五、那么，对于这部书，我到底怎么看？

我说：《金瓶梅》，以无比博大的悲天悯人的胸怀，描摹、解构、超度人世间一切平凡与不平凡的贪嗔痴恨爱恶欲，生老病死喜忧愁。

因为世界有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贪嗔痴恨爱恶欲，生老病死喜忧愁，都是独一无二不可复制的人生。作者用最冷静的笔触描摹了他们的人生故事，却不作过多的价值判断，因为这个世界上本没有永恒的对或错，也没有普世的值得或不值得。也许作者是慈悲的，像佛祖一样担荷人间苦难，他用一种看透人生仿佛过眼云烟的方式引领我们看故事里各种鲜活的生命，各种人生悲喜剧，并用一种更高级的情怀超度他们，引领我们对生命和生活走向更高层次的认知与反思。

当然，也有另一种可能——也许作者是庸俗的，他用最游戏的笔墨去调侃他身边的生活，他眼中的世界，也许他真的只是在开一个不大不小的玩笑……

只是，你读还是不读，书都在那里，而我们，为什么不能用更高的智慧去阅读文本，去思考人生呢？

世人常说管中窥豹，只见一斑，事实上我们之于这个世界，有着太多的茫然，永远不过是在管中而已。我之于《金瓶梅》，所得亦不过一斑，只是读书多年总得有个说法，于是就有了这一斑。世人又说“同之与异，不屑古今，擘肌分理，唯务折衷”（《文心雕龙》），所以这一斑无论优劣，都是自己的笔墨，唯一的目标就是用剥丝抽茧的细读功夫，不溢美，不隐恶，尽最大的努力揭示《金瓶梅》的文本真相。

我们是如此热爱《金瓶梅》，下面就让我们一起进入《金瓶梅》的世界吧！

（按：两年前曾在简书连载《涵秀轩草根研究金瓶梅》，后因阅者寥寥，懒于更新，其实已在个人公众号发布完毕。近日对旧稿进行了一番删改，无论关注度如何，在此重建一个文集连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