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星不语
文/时光缭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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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时候，每到清明节，大人们就会跟我们说：“清明节的夜里，不要出去，不要走夜路，更不要走在没有光的地方，不然容易遇到鬼。”那时候，怕鬼的我对于这话是深信不疑的。
关于清明节，我记得最清楚的，除了扫墓和祭祖，还有杜牧的那一句“清明时节雨纷纷”。因为，几乎每年的清明节，都是一片烟雨蒙蒙。
但是，凡事总会有例外。我始终记得，有一年清明节的大雨之后，是万里晴空的艳阳天。不过，我不记得那天的骤雨初霁，天空究竟有没有出现过彩虹。
在那个清明节的夜晚，我看到了漫天繁星，我跟弟弟沐浴在星光下说话。我跑到三楼看星星的时候，没有开灯，因为我觉得在有灯的地方看星星，没有丝毫美感。我正努力用目光在星空搜索着那些我所熟悉的星星，身后有人用凉飕飕的双手捂住我的眼睛，想都不用想，一定是我那个中二病的弟弟。“我靠！你手冷死了，不多穿点衣服，作死啊！”
弟弟用一种很欠揍的语气说：“星星有什么好看的！”
“你管我啊！”我跟弟弟的相处方式就是这样，总是谁也不让谁地互怼，各有胜负。记得有一次夜晚，我们就谁出去买西瓜这种小事，互怼了好久。隔壁邻居阿姨就在旁边对他儿子说：“崽，你快看，姐姐和哥哥又在磨嘴皮子了，几好看。”我和弟弟哭笑不得，总觉得我们像动物园里供人欣赏的、耍猴戏的猴子。
大概是出于小时候某些情结的驱使，我很喜欢看星星。我记得小时候在外公家，有一个夏夜停电了，屋里到处都是黑漆漆的，没有电风扇可以吹，热得像蒸笼。而屋子外面，凉风习习，星星和月亮的光，在黑暗的映衬下，澄澈又明亮。就好像，月亮和星星成了人间唯一的光明。外公跟外婆在天台铺了一床大凉席，我睡在凉席中间，外婆点起艾草香味的蚊香，外公在旁边给我打凉扇，给我唱歌，漫天星光映在我笑眯眯的眼睛里。即使现在回想起来，我依然觉得，我再也没见过比那天晚上更美的星空。
弟弟的话把我的思绪拉了回来“你说你看了这么久，你认得哪些星星啊？”
满天繁星，我从少年时代，看到现在，除了大熊星座的尾巴北斗七星和晨间划破黎明的启明星，我都不认识。我甚至连大熊星座也认不全，可我却总喜欢跑来看星星。上小学的时候，我们有一门叫做“自然”的课程，大概内容就是讲些天文地理之类的知识，还配有读本。我记得读本上有一些比较典型的星座图，像大熊星座和仙后座之类的。那时候，我总是会在有星星的夜晚，一手拿着书，一手拿着手电筒，比对天上的星座。那认真的程度，我敢说绝对不亚于古代的观星师。年少的我有没有找齐那些星座我不记得了，不过我知道我到现在还是不认识它们的。毕竟，要召唤神龙，从来都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那你又认得哪些咯？你快去做作业，不要打扰我看星星看月亮。”我每次遇到类似这种回答之后会显得自己很low问题，一定会反问，把问题踢回去，这一招回回都能让我成功摆脱被堵得哑口无言的困境。
“哪……我来教你咯。看那里，那个是仙后座，那个是天琴座……”
我实在是不敢置信“我靠……可怕！你还是我认得的狗蛋吗？老弟？”
没等我问弟弟是怎么知道这些的，爷爷的声音从一楼传来，他在大声叫着弟弟的小名，要弟弟帮他把电视调到戏曲频道。可是弟弟并没有在楼下，而是在这里跟我说话。他没有答应爷爷的叫唤，我幸灾乐祸地笑：“我看你不应他，等下他会一直喊一直喊，喊到你应为止。到时候你再应，他会骂你一顿饱的，你等着看咯！哈哈哈哈哈……”
我们的爷爷就是这样一个，极具锲而不舍精神的人。就像每天早上，他喊我们起床，能喊到我们连假装没听到地装睡都不敢。因为他没听到你的回应就会一直喊，堪比持续性的魔音灌耳，我们姐弟二人从小到大饱受这一绝招的摧残，依然无法免疫。但是这一次，明明弟弟没有答应，爷爷却没有再接着叫，我眼睛不受控制似的转过去看弟弟。即使有星星，这样的夜色还是太模糊了，毕竟还没到那种夜色通明的夏天。我只能看到他穿着白色的上衣和黑色的裤子，其余的就什么也看不见了！
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我竟然不想再用那种带着玩笑意味的针锋相对的语气跟他说话。夜风里，我没有再看他，我听到自己声音带着些微颤抖“你……喜欢吃什么？有没有什么想要的东西？我买给你。”
弟弟沉默了一会儿，用一种傲娇的语气回答我：“嘿！你在逗我？”
“我讲真的！”
“好咯好咯，我要什么会跟你讲的好吧！”
我正想再跟他多说点话，弟弟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去了楼下，他从一楼抬头仰望三楼的我：“你还不快下来吃龙眼干，不来我就全吃了。”楼下是弟弟坏笑的脸，我转头看旁边，分明空无一人，而且我确定我没有听到下楼梯的脚步声。那么，刚刚在我旁边叫我姐姐的是谁？
据我所知，能叫我一声姐姐，却又不在人世的，只有一个孩子——那个死于一场人流手术的、没能来到世间的、我的另一个弟弟。对！在我旁边跟我说话的，是我的另一个弟弟。当时拮据的家庭状况，竟然让我们家没有能力迎接一个孩子的到来。这是我们心里的一个心结，除了弟弟，大家都知道有过那样一个孩子。那个孩子没有机会来到这个世界上，他没有名字，甚至连坟墓都没有！我心里突然冒出这样一个念头——贫穷，是能杀人的。
我的脑海里，有关于这个孩子逝去的记忆，大概就是夏季的某一天，妈妈去农田里打农药，回来就搬了条板凳坐在门前，有气无力地大吐特吐。我问妈妈怎么了，她回答我说：“可能是农药中毒了！”
我还小，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去找邻家的伯母。后来就是邻家伯母和我爷爷一起把妈妈送进了医院。他们走之前拜托了邻居家的奶奶给我作伴，因为我胆子小，害怕一个人在家。
那一天，恰好老师布置了相当多的作业，我从回来就开始做，做到夜幕降临，繁星点点，还是没有做完。我从窗户望向外面，好多人家都已经睡了。狗吠声在空荡荡又黑漆漆的夜色里显得尖锐而吓人，旁边坐着给我打扇扇蚊子的邻家老奶奶。她坐在我旁边一言不发，只是专注地给我打着扇子。明明她满脸都是疲惫，却还是没有去睡觉，陪着我做作业。我看着剩下的作业，开始哭起来，为没有妈妈陪伴，为给邻家老奶奶添了麻烦，为大堆还没有做完的作业，为夜里的空寂，也为妈妈的身体担忧……小孩子的眼泪和委屈总是说来就来，想哭了就哭，想笑了就笑。
第二天，爸爸开车从市里工作的地方借了辆面包车，把妈妈他们载回来。然后我就从大人们破碎的闲聊中得知，我失去了另一个弟弟。
那个时候，爷爷没有接着喊，那是因为，他喊的那个孩子，已经给他调过频道了。而我身旁的那个孩子……我庆幸我是个第六感相当敏锐的人，这让我在当时就有隐隐的怀疑。我很庆幸，能够在那个清明节的夜里看到我另一个弟弟。距离初中看到他的那个清明节的夜晚，已经过了很久了，可我还是时不时会回忆起那天晚上，他的模糊身影。如果他能像我们一样顺其自然地出生、长大，到现在大概已经十二岁了。
我在好多个夜里看过星星，可是那片星空，越看越不如以前，再不像从前那般美丽。不是星空变丑了，也不是星星变了。星星一直都在那儿，可是哪怕在天朗气清的夜里，只要在繁华都市灯火通明的时刻，住在那里的人抬起头仰望天空，总也看不到半颗星星——黑夜没有让我们失明，我们却被光明遮住了眼睛。
不知道什么时候，村里也装起了路灯。城市化就像一场浓情蜜意得让人措手不及的微风，拂过每一座它能到达的城。
所有人、所有事都在走向未来的路上，毕竟人是不能活在过去的。可是，这么久以来，你有没有被问过这样一句话：“城市光明，可会遮住你的眼睛？”
有一句话是这么说的：“一个人所学到的最多的知识，所记得的最深刻的东西，往往来自于自己的少年时代。”也许，我看的并不是星星，而是这些年走来，跟星夜有关的、深刻的回忆。
星星还是那些星星，它们永远挂在天上，不言不语，却静静见证着人世间的悲悲喜喜。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