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字之光】|那个不会哭的孩子
滚滚凡尘，有多少人是个不会哭的孩子？——译垚
有一句话让我很深刻：人的脆弱和坚强，都超乎人的想像。我自己也有一句话：你所经历的一切，都是你必须经历的。于是，有人需要倾诉，就有人学会了聆听。没有所谓的感同身受，因为我们不是最亲密的爱人和朋友，那怕是，也不可能完全的真正做到、分担那种根植在他人内心的痛苦。但是，有时候可以宽容的、用耳朵和心给对方一个拥抱。比如：咖啡馆里，她讲述着译垚未曾知晓的故事——那个不会哭的孩子。
修图/译垚
那个不会哭的孩子，她真的没哭过。但是，她那种发自内心的哭，是无声的。于是，她注定被这个世界忽视。
关于这个故事，要从她的出生开始说起。
生于八零年代的她，生下来就注定被遗弃。因为，她一出生就不会哭。
新生降临时，瓜熟蒂落，都会呱呱啼哭，或是在接生婆的帮助下，象征性的发出第一声。然而，这个女婴，是个不足月的孩子，而且生下来一个多时辰了，无论接生婆用什么办法，硬是一声也没哭。于是，她的接生婆告诉她的父母，这个孩子，天生是个哑巴。
女婴的父母一听，如晴天霹雳，母亲哭得撕心裂肺。这是他们的第一个孩子，夫妻俩人家族里没有哑巴，这个不会哭的孩子，他们接受不了。可毕竟怀胎辛苦生下的，母亲舍不得扔。但不知是谁在门外说了一句：七生八死九难养。这个孩子正好是八个月早产的，哎，苦命的孩子......
夫妻俩没什么文化，第二天天还没亮，丈夫用歪歪斜斜的字迹手写了一张纸条，放在孩子的抱被里，将这个八个月生的孩子，放到离村好几公里外的路口，转身走到一处隐蔽处，直到看到有人把孩子抱走，才松了口气回家。
她叫石榴，名字是她的养母起的。她说：这个故事是后来村里的老人，在她养父母去世后，告诉她的。那年，她十八岁。
我很好奇的听着石榴跟我说起这件事，于是怀着好奇的心问她：“你，真的不会哭。”
她仿佛对我的提问一点也不惊讶，只是笑着低头应了我一句：“我就知道，你一定会这么问我。”
我突然觉得自己直率的性子，不小心戳人内心的同时，有些尴尬，一时不知要对她说些什么好。她看了我几秒，还是笑着说：“我会哭，而且比演员哭得还快！你......要不要我示范一下......”
她说完，两行泪水像半空流下的水线条，把我吓了一跳。我一下子心慌的双手合握向她道歉：“对不起，我......”
她扬起她的一只手示意着打断我的话，接着另一只手去擦脸上那两条水线，做了一个深呼吸，然后对我说：“垚，我想跟你说说我的心事，可以吗？”
我的心跟着她的心情，瞬间变得伤感起来，我不知道她经历过什么，但我知道，她的心里一定很苦，很苦。于是，我假装平静的对她点了点头。
2019年腊月二十二日晚上八点，一间咖啡馆里，石榴跟我讲起了她的故事。
她十八岁那年，认识了她的初恋。一开始她只沉醉在爱情的甜蜜里，并没去问过关于男友的家庭情况。但时间在甜蜜中过得太快，一晃就两年了。她生日那天，男友在风景区的山顶上，单膝下跪，用一个现做的草戒指向她求婚，她却犹豫不决。在男友的追问下，她才跟男友说出心中顾虑，她说担心男友家里不同意。男友一把将她拉入怀里，心疼的对她说：“正因为我父母反对，所以我才想早点跟你结婚。”
“那怎么行？婚姻不仅仅是俩个人的事，也是两个家庭的事。阿浩......”她在男友的怀里挣扎着，她不想自己在反对声中，嫁与他为妻。
男友松开怀里挣扎的石榴，用一个吻打断了她的话。
石榴睁眼看着这个宠她疼她到霸道的男人，她被他用这种方式打断话语，她开始不能理解他，她只想要一段被祝福的爱情和婚姻而已，难道这错了吗？但这个男人想和她结婚，而且还是在父母不同意的情况下，她看着吻着自己好一会的男友，她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做这样的决定？
男友再一次松开她，拉着她坐在脚下的石头上，捧着她的小脸说：“石榴，我妈说：你是农村的，而且......”
“而且，我父母都不在了。对吗？”这句话，出口时，是随着石榴的眼泪同步的。
没有父母，被成为婚姻绊脚石，这是石榴无法言说的痛。男友跟她说出父母反对他娶她，更是她一生无法言说的痛。
男友将她紧紧搂在怀里，泪水跟她一样成水线式而落。
“石榴，你别这样，你要真的难过，就大声哭出来，好吗？你这样，我的心好痛，你别这样......”男友一边抱着她，一边安慰到自己哭得停不下来。
认识她这么久了，她从来没有跟他说过，她天生不会哭这件事。但每次痛苦难过，泪水却像线一样的停不下来，这是她情绪的见证。他见过她不只一次这样子，知道她心里苦，所以想珍惜她爱她疼她守护她。
她的泪水湿了他胸口大片的白衬衣，硬咽的对他说：“浩，我们分手吧。”
男友自然是不同意，可是看她泪水不止，只好安慰她说：“给我点时间，相信我，好吗？”
石榴不说话，只是紧紧抱着浩的腰，坐在他的机车后面，俩人一起离开了风景区。
从风景区回城里，她扔掉了男友给她的电信话费卡，连那台他送的小灵通，也关机了。从此，除了上班，她每天把自己关在工厂宿舍区的一间没人注意的杂物房里，那两行无声的泪，是她唯一的陪伴。
男友是真的爱她，她躲多久，他就在宿舍区楼下等多久。每晚来到楼下，都会按一下机车喇叭，就像是告诉她，他来了；中间还会按一次喇叭，像是告诉他，他还在；深夜还会按一次，那是宿舍区的保安告诉他，深夜了，男性不可以在宿舍楼下逗留。也是告诉她，他今晚要得走了。
这样的情况持续了一个多月，整个宿舍区都知道了她和男友的事。于是宿舍里年长一些的大姐们都在劝她：“石榴，这样的男人，打着灯笼都找不着，要珍惜呀。”
石榴心里欣慰还是不安的，对关系比较好的一位大姐说：“可是他家里人不同意，因为我的家庭......”
“小妹妹，将来在一起过一辈子的，是你和他，不是他的父母。只要你孝敬老人，跟自己的丈夫恩爱过好日子，人心都是肉长的。到时候，一定会接受你们小俩口的。”大姐用鼓励的眼神看着她，一番语重心长的开导着石榴。
不会哭的孩子，心总是很软。
躲了四十多天的石榴，最后还是和男友和好了。
俩人见面的那晚，男友接石榴到沿江路上，路上人来人往，俩人却紧紧的抱在一起，哭了好久好久。
“答应我，以后别再躲着我了。”男友红肿的一双眼，颤动着双唇，替同样哭红着眼脸的石榴擦着泪水。
重新在一起的俩人，感情比之前更浓烈了。除了工作，其他时间，俩人几乎寸步不离的呆在一起。
石榴觉得，这辈子最大的幸福，就是遇到了眼前的男人。如果自己过去的十八年是最苦的，那此刻是她活到今天，最甜的。有他的爱，有他的宠，还有他的陪伴。于是，在深秋的那个凉夜，她把自己的一切都交给了这个宠了她两年多的男人。
和初恋在一起的第三年，从朋友那里传来了一个让石榴崩溃的消息：他结婚了。
他结婚了，她怎么想都不对劲。这三年来，他一直在陪着她，哪来的时间和另一个人恋爱？结婚？
男友同族的一个大姐，在车间里讨论着他的事情：他母亲托人介绍了一个富家女，给他订了婚，结婚前的一晚，母亲拿着农药瓶，以死相逼......
修图/译垚
她不想去求证这件事，两行无声的泪告诉自己，一切都结束了。
他婚后找过她，她什么也没说。但眼里没有泪水流出，只有一双大眼睛，像陌生人一样，从他身边走过，消失在他的世界里。
石榴离开了那座城市，离开与初恋有关的一切。
不哭不闹的第二年，经人介绍，认识了第二任男友。说来也奇怪，她天生就是被男友宠的命，二任男友的宠爱，几乎超过了初恋，他承诺：将来一定风光迎娶她，让她做最幸福的女人。只是，天意弄人，在她被他感动时，最后男友竟以消声匿迹的方式，消失在对她的承诺里。
第三年，认识了他现在的爱人，在一起六年了。在俩人恋爱四年里，无论男友有多感动她，她都没有勇气答应和他结婚。最后，年过三十了，意外怀了他的孩子，堂兄妹们都劝她说：相信未来会幸福的。她才在迷迷糊糊间，和爱人拿了结婚证。
结婚那天，什么也没有，只有手里的结婚证书。她没有任何惊喜和情绪，她的爱人也一样。
都说女人的爱情：初恋是最喜欢的；二任是最爱的；三任是最合适，也是最后陪伴走完一生的人。
石榴说：她也相信这种说法，因为这就是她所经历的，活生生的写照。
我以为这已经是她爱情的全部经历了，后来她说：“你相信，灵魂之恋吗？”
“灵魂......之......恋？”我放下手里的咖啡搅拌勺子，不敢相信的看着面前和我一样纤弱的石榴。
“是的，灵魂之恋。就是能让你感觉自己内心不再孤独的一种爱恋，让你觉得，无论什么时候，做什么事，只要想到他，就能让你整个人都充满力量。总之，就是因为他的存在，让你感到，新生重活，一切都充满着美好和希望。”
她的表达和描述，超乎我的想像，我写了几部相加将近百万字的情感小说，都是爱得虐心，死去活来，轰轰烈烈，千转百回，还真的没有涉及到灵魂之恋这极致的爱恋。
我静静的听着，她看似甜甜的道来。
那时的石榴，在一家五金公司做销售，认识了一个同行，大家都在一个行业群里，她听说过他的成绩和才干，她在不知不觉间，在内心深处爱上这个从未见过面的男人。直到前一年，她在同行那里得知，他有一堂讲座，是关于五金行业的。
那天，她和其他人一样，早早的活跃在群里，和其他人一样，分享了一些这些年来，对五金行业销售及未来市场的看法，认识石榴的人，都觉得她也是这行的出色行家，就拿她入行短短两年时间来说，能做到她今天的成绩，是很多同行都无法赶上的。
石榴知道自己是行业新手，在群里也不敢高调，因为真正的高手是他，一个叫云的男人。
云，他听说过石榴的事情，他一直以为石榴和另外一个人，是同一个人。他为了试探真实，不吝啬对石榴的赞扬，但心里是怎么想？石榴和我这个旁听者，都不得而知。
就这样，他在虚拟的世界里，却住进了石榴内心的世界。如果不是因为他误以为石榴是另一个人，石榴和他的灵魂之恋，就此发展下去了。
他误认为的那个人，叫玫。也是一个五金行业的能手，听说从销售到五金股价分析，五金未来行业趋势，她说第二，没人敢说第一。当然云除外。
好巧不巧，玫是石榴的好友，还是很铁的那种，平时各自公司的庆典，都是相互邀请做客共嗨的那种合作关系。要是大家认为只是吃喝同行也就罢了，偏偏这两人还是一起探讨未来趋势的那种，要说这两个女人，是相互成就，一点也不用怀疑。
到这里，我才明白。那个不会哭的孩子，最后真的不会哭的原因了。
原来，玫一直在他的心里占着分量。而玫是那种会哭的孩子，尤其是在感情上。
而石榴是那种冷冷的看着这个世界，不哭不闹的孩子，当她知道，云和玫越走越近的时候，云也不避，同时还渐渐疏远自己时，她还是无声的流下了眼泪，那种对世俗的心灰意冷，只有石榴她自己能懂。
“这种情感本来就不会有结果，只不过是给自己孤独的心找一处安放而已。”
“你不怕你现在的爱人知道吗？你......”我的急性子没控制住，着急的看着她。
“我爱自己的丈夫，我和他（云）只不过是想在一些不能说的心情上，找个相同需要的人说说话，不会抛弃家庭和亲情的。”石榴一番解释打断了我的话。
空气此刻变得沉寂，我们用勺子搅动着自己面前的咖啡好一会。心里仿佛和石榴一样，五味杂陈。
“那你，现在还想他吗？”我问她时，泪水还是没忍住。
“不知道。你......干嘛，我没事了！”
石榴反过来安慰我。
我看着她，突然好想自己是个男人，靠近她，给她一个拥抱。
“你为什么不跟他说，你......”
“有什么好说的，世事本就是一种注定的缘，我已经看透了。药，就在时间的方子里。”她说得很平静，可眼里还是藏着要溢出的东西。
“垚，谢谢你！陪我出来喝咖啡。”
她笑容很牵强，整个诉说过程，她始终没有放声大哭。我想，也许她真的不会哭。但她那如线的泪水里所参杂的那种绝望，已胜过无数的悲伤。
命运的各种遭遇，在生活面前，让她连平静的时刻都没有，哪来哭的勇气和时间。
工作再出色，也是泪水和汗水换来的。销售工作，上一秒被客户的各种不可预料谈话气得泪流满面，下一秒，你还得笑容灿烂的专业化服务。
出生就被父母抛弃，被初恋隐瞒结婚，被二任失踪式分手，被灵魂之恋和交心好友背叛，生活从没真正爱过她。
转而想想，这滚滚凡尘，有多少人又不是像石榴这般，是个不会哭的孩子。
我拿起桌面上的手拎包和手机，追到门口对她说：“石榴，别忘了，还有一个最合适你的人。”
她没回头看我，只是停下脚步，顿一会，做了一个点头的动作，扬起她那只秀气的小手与我道别，大步的向地铁站方向走去。
（故事征得文中主人同意译成文字，因涉及隐私，文中人名为化名。）
译垚写于2020年3月24日星期二下午18：10；4月6日核对完稿。
每一种感情都是一本小书——译垚 网图/侵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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