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黛玉:药再苦不及心苦,何药能解孤独?

2017-10-26  本文已影响38人  走马兰台ZMLT

姑苏林黛玉。

香菱、妙玉、邢岫烟,都来自姑苏。

从家乡到异乡,除了死亡,此生皆不能再返回故乡。

即使归去,亦是环佩空归月夜魂,一缕香魂返故乡。

香菱学诗。除了香菱好学上进,确有天姿之外,吴侬软语的乡音也是重要一点吧?

十来年前读张爱玲译成白话的《海上花列传》,字里行间也能体贴到齿音字的软糯之感,氤氲浮荡着昆曲水磨腔的余韵。

京都之地,必盛官话。历代官话,为表意清晰,大都字正腔圆,看看《新闻联播》的发音方式,可略知一二。

从姑苏到京都,能以乡音对话之人几乎不再有。宝玉虽好,也得用普通话交流。

香菱的乡音,无疑是一大慰藉。

若说品茶拢翠庵,妙玉引黛玉来,所为是宝玉;那么烹茶细论文,就纯为黛玉了。

妙玉孤介独居,又是带发修行,本不必入红尘。

第七十六回,《凸碧堂品笛感凄清凹晶馆联诗悲寂寞》,嫌黛玉“冷月葬诗魂”,太过凄凉,想要反转过来。硬生生将凄凉衰败之意,硬扭到“芳情只自遣,雅趣向谁言”。

黛玉与之相伴良久,直至天明。

至于岫烟,虽未与黛玉有多少正面接触,但与妙玉颇有渊源:“我所认得的字,都是承他所授。我和他又是贫贱之交,又有半师之分。”

她们离开故乡,乡音虽不改,但是梦里故国,已不能回还。

望家乡路远山高,万里东风一梦遥。

死亡也是一种抛弃。

黛玉七岁丧母,十一岁丧父。

在最需要关爱和呵护的年纪,失去了父母的庇护。

分离,是还有重逢的希望;等待,是知道你就在来的路上;

而死亡,是心里有再多的痛,再多的苦,再多的悲伤和绝望,都无人能分担,只能独自承受了。

因为,那个爱你的人,再也不会在来的路上了。

更何况,那个人是母亲,就连晴雯去世前也是直着嗓子叫了一夜的娘。

与湘云相比,虽说湘云“襁褓间,父母叹双亡”,对父母并没有太多的依恋成分,顶多是遗憾,遗憾别人有父母,而自己没有。

再者,湘云父母虽亡,但家族还在。

从湘云与钗黛不相上下的学识,豪放洒脱的性格,以及史家为湘云安排的婚姻来看,湘云是很受宠的一个小孩儿。

不说别的,单说心大又不怕得罪人这一点,饱受虐待的小孩性格更偏敏感多疑暴躁易怒。

所以,最悲伤的,不是从未拥有,而是,已经失去。

有人说,如果你家小孩很小就很懂事,那你就要开始好好攒钱了……将来用作给孩子看心理医生。

小孩子就是撒娇任性、淘气耍赖的时候,连贾政也说宝玉学一些“精致的淘气”。

但是黛玉七岁入贾府时已经“懂事”了,“不敢多说一句话,多走一步路”。去舅母家正房要迅速观察出哪个是主位,以及如何应答。

老太太无疑是爱黛玉的,可是老太太的爱要分成很多份,而黛玉不是她最爱的那一个。

知乎上有个问题——红楼梦中有哪些细思恐极的细节?

有个答案说,前八十回宝钗没有和凤姐说一句话。

可除了入府时搂着哭之外,前八十回,黛玉和贾母就有私下对话场景的描绘吗?

好像也没有。

宝玉是爱着她的,且不说宝玉的爱,是分成很多份的,只说他的爱并不是太有力量。

宝玉,虽贵为富贵公子,但如果不能成为一个合格的继承人,他就一没人权,二没财权,给秦钟上坟也只是让焙茗送了大观园池子里结的十个莲蓬。

他对黛玉的爱是毋庸置疑的,他对黛玉表白“你放心”也是值得信任的。

可心怎么放,才能放得下呢?

黛玉的不安全感是骨子里的,宝玉能给予的爱是脆弱的。

毛姆在《刀锋》中写到的拉里:

拉里没有半个亲戚。我们至少会有些表亲,虽然少有来往,但至少让人觉得是家族的一分子。拉里父亲是独生子,母亲是独生女,祖父是贵格会教徒,年纪轻轻便在海上失踪,外祖父也没有兄弟姐妹。世上少有人像拉里这样无依无靠。

一个人,在大家族中自有许多麻烦,但是单薄的家族,也让人有伶仃之感。

很多年前读李密《陈情表》:

既无伯叔,终鲜兄弟,门衰祚薄,晚有儿息。外无期功强近之亲,内无应门五尺之僮,茕茕孑立,形影相吊。

为那种伶仃之感,真是特别震惊。

87版《红楼梦》剧照

黛玉还有一屋子的书。

可读书本身也让人孤独。

第四十五回《金兰契互剖金兰语风雨夕闷制风雨词》:

不想日未落时,天就变了,淅淅沥沥下起雨来。秋霖脉脉,阴晴不定,那天渐渐的黄昏,且阴的沉黑,兼着那雨滴竹梢,更觉凄凉。知宝钗不能来,便在灯下随便拿了一本书,却是《乐府杂稿》,有《秋闺怨》《别离怨》等词。黛玉不觉心有所感,亦不禁发于章句,遂成《代别离》一首,拟《春江花月夜》之格,乃名其词曰“秋窗风雨夕”。

有多少漫漫长夜,黛玉一人从书架间度过,或阅读,或写作。

想起研三下学期,我一个人在宿舍改毕业论文。

硕博楼一个厅五个房间,一个房间两个人。那时节大家实习的实习,工作的工作,很多时候都只剩我一个人在一个封闭的厅里。

无人可以说话。

我白天睡觉看书,夜里改论文到三五点钟。

改完论文睡不着,撩开窗帘,撩起凌晨三点的夜色,遥望满天星河。

满天星河璀璨。

如果杜甫李白是双子星座,白居易韩愈苏东坡是参商北斗,那么我的论文涉及的诗人呢?

我的论文是《“北京三杰”研究》。“北京三杰”是初唐一个文学团体,团员是吴少微、富加谟和谷倚。

在历史的星河中,他们曾经闪耀过,可后世有多少人还记得他们?

而我呢?一芥之微。

只要我的个体生命消亡了,我就彻底消亡了,没有任何灵魂的特质存留。

在那些星河高渺的夜里,我是孤独的,无论肉身,还是灵魂。

这孤独无从诉说,就像黛玉的诗句:

满纸自怜题素怨,片言谁解诉秋心?

秋风夜雨,伤怀日,写下《秋窗风雨夕》;

春秋荐其时食,寂寥时,写下《五美吟》;

柳絮飘零,前途未卜,写下《唐多令》;

还有“冷月葬诗魂”……

“从会吃饭时便吃药”,而药再苦也不及心里苦。

毕竟心里苦,才是真的苦。

万病皆有解药,何药能解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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