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件关于母亲的小事(二)

2019-11-26  本文已影响0人  幕_pandalalala
两件关于母亲的小事(二)

女孩是姑姑的侄女,一双大大的眼睛,一副可爱模样。

那是临近高考的一个周日中午,我正在学校钻研化学“五三”,小姑来电话说中午一起去小表妹奶奶家吃饭,我匆忙收拾了几本练习册,披了那件日不离身的校服,奔到小姑家会和。快到七楼奶奶家时小姑才提起说她也在那儿一起吃饭。

顿时心里有点害怕。去年听说她嫁了人,男方家庭不是很富裕,而从小在家里宠惯了的她竟然17岁就当起了家,结婚两个月后就当上了妈妈,还经常回娘家要东要西。

而我们的上一次见面只在三年前,那是冬天的一个下午,姑父带她回乡下,顺道去我家给奶奶传个话,她坐在摩托车后架,头上戴着一顶毛线绒绒帽,几根黑发溜出帽子,轻柔地搭在她的脸颊上,拂着她的小小的耳朵,脚上一双白色的小靴子,整个是童话里的小公主,微冷的天气冻得她小巧的鼻子红红的,显得脸蛋很是白皙,樱桃小嘴也分外鲜艳,她有点害羞,不敢接受我的粗浅的礼物,得到姑父的同意后才伸手来接我递给的龙眼,那时候的我把她的光临当成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事,一整天都为自己给她递龙眼而兴奋不已。

想想自己,三年后还是老样子,整天除了读书还是读书,不变的马尾,单调的校服,六点晨读十二点熄灯睡觉,重复着十二年的一成不变的学生生涯。而她的世界却发生了巨变,一样的三年,时间在我们身上留下的痕迹却这么出乎意料。我无法正面时间,无法观赏这一出戏剧,我会震惊,我会不知所措,我会发抖,我会害怕,然后像一个被操纵的木偶一样木然地和她聊天搭话,浑浑噩噩地度过一个下午。可我无法避免,因为我找不出任何理由要求姑姑转身回家,我只好硬着头皮担着心任着脚一步步接近她,脑子一刻不停地在想象我们俩见面时的滑稽场景,从中午十二点进门到下午四点说再见,我不断重复演练想象中的种种细节,而时间,这个魔鬼,正躲在某一个电线杆后面狞笑。

远远地,在楼下平台就听见有人喊小表妹的小名,一抬头,她正探着身子在阳台上张望,没什么变化,就是头发剪短了。是她开的门,她兴奋地把小表妹一把抱在怀里,亲热了好一会,像是没看见站在小表妹身后呆若木鸡的我,径直转身进屋了,还是妹妹解了围,朝屋子里坐在地上的小男孩边拍着手逗他边夸好可爱,我也就跟着进屋抱一抱。脑子却还紧紧跟着她的身影。一条春天的薄睡裤让她看起来有点邋遢,随意挂上的一件老旧地近乎透明的短袖可以明显地看见她的胸部,奶水湿哒哒地浸着胸前的衣料,她的脸庞变大了,眼睛变小了,黑眼圈死命压着她略显黄瘦的脸,黑色的眸子里没有了少女时候的光彩,多的是被现实生活磨损后残留的疲惫和习以为常的神态,她的心,恐怕也早已感受不到窗外鸟鸣墙外花香了吧。

傻傻地在客厅逗着那个她称为儿子的长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的小男孩,抱着哄着这一个从她身上掉下来的稚嫩的婴孩,我慢慢从恍惚的精神状态恢复过来,踱着步转到厨房想帮她的忙。她正挥着大锅铲叉着腰炒着一锅芥蓝,一边和小姑聊着市场上的牛肉最近出问题,一边喊着递给她一些调味料。我静静地在一边等着,不敢插入她们的谈话,我只知道圆锥曲线的各种题型,完全不了解牛肉被查出有毒或者一斤白菜的价格,我只是木然地站着,终于等到菜上了盘,就在她准备炒下一盘菜时,我抢了一步拿起油瓶,说我来帮忙吧。就急着往锅里倒油,她对我突然的热心有点不习惯,有点拘谨,还有点拒绝的意味,她也在害怕,也在搜肠刮肚寻找共同话题。一开始自然亲切的谈话变成了只有吩咐我倒油加盐的语调奇怪的言语,还有一些我提出来的白痴问题,就在她盖上锅盖等着把菜焖熟无需其他操作时,小小的厨房突然间安静地出奇,客厅里她的孩子的嬉笑声和奶奶姑姑在房间里的谈话声像是从世界的另一头传来,飘渺得不真实,我竭力想打破这种骇人的寂静,就问了许多诸如 “ 快好了吧要加盐了吗怎么看菜色判断是不是熟了 ” 的我一点儿也不想关心的问题,她总是简短地答一声,然后垂着手站立着,眼睛呆滞地盯着锅盖。

终于熬到吃饭时节,她早已多准备了四副碗筷,上菜后就利落地盛饭,口里招呼着我们坐下吃饭,而后却转身进屋了。好奇她的离席,七楼奶奶说她在屋里给孩子喂奶呢,别管她,我们先吃。想起每一次家里聚餐,小姑都是这样离开吃着笑着的亲人,独自一人在里屋哄着小表妹吃下一棵青菜或喝下一口汤的。这时屋里传来她哄孩子的那种只有母亲才会发出的充满溺爱的声音,温柔地似一弯春水,可以想见她正在屋里来回踱着步,低头注视着怀里的婴孩,那小男孩眨巴着明亮的眼眸看着她一动不动,小小的粉红色的嘴巴微微张着,那神情像是坠入了仙境。半个多小时后,她才回到饭桌上捧起碗。七楼奶奶边往她碗里夹肉,边介绍说哪种水果催奶,哪些肉要多吃。她不耐烦地听着,慢慢话也多了起来。她以一种自豪的口气跟奶奶说起她怎样凭自己的能力挣了50元,还用那50元买了纸尿布,给她的小绵羊电动车加了油,买她自己喜欢的零食。还愉快地宣布自己已经学会做自己从前喜欢的甜品,还说中午去菜市场买原料要便宜地多。最后说起她的丈夫,说他喜欢哪种食物,她正在学习如何烹调。坐在对面的我只顾往嘴里扒饭,生怕我一停下这个我唯一能做的动作时我会激动地盯着她看并且不住哆嗦。

很可怕,真的很可怕。是一种我从未见识过的魔力改变了她,改变了那个小学五年级时钻进被窝偷偷看内裤上的血迹的小女孩,改变了那个拉着我的手冲进零食堆里用零花钱给我买薯片可乐的大我一个月的姐姐,改变了那个坐在摩托车上尊贵的小公主,改变了她身上所有的一切少女的影子,取而代之的是奶粉的味道,婴孩啼哭欢笑的表情,还有那略显 肥胖的身形。

回家的路上,我和妹妹都沉默不语, 快到家时,妹妹说她看得出她不幸福,我才应和了一句是啊她现在很不好,算是给今天的经历做了个总结。其实我心里在那个时候才明白了17岁的她为什么挺着大肚子非要嫁给一个毫不相配的男生不可,才知道其他许许多多三姑六婆原先的让她打掉孩子重新开始的想法有多么幼稚可笑,我们竟没有意识到在女人心里始终驻扎着一股强大的力量,一股叫做母爱的足以改变这个女人本身乃至所有与这个女人有牵连的人的一生的力量。

真为自己之前看到年轻妈妈时心里一闪而过的鄙夷而感到羞耻,现在心里对她们只有敬意和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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