哲学之光

解读《百年孤独》之 3.智慧——梅尔吉亚德斯(二)

2023-03-07  本文已影响0人  益流福好

        布恩迪亚家族中,并不是每一名男性成员都能理解‘智慧’,但他们中的大部分都试图或曾经接近梅尔基亚德斯。家族中的女性成员,除了照顾他饮食之外,没有人试图去理解他,甚至与他没有交集。梅尔基亚德斯似乎从未出现在众多女性子孙的生命之中,她们也未曾光顾过‘智慧的居所’。对布恩迪亚家族成员的设定可如此划分,男性成员代表潜在主人公的意志层面,女性成员代表其本能层面。智慧可以影响到人的认识部分,触及意志力量,而对更基础的本能和肉体层面,则并不产生影响。这里还有另外一层暗指,我们身边的一些人,并不为我们所注意。并不是说他们完全没有出现在你的意识之中,而是他们的某一类行为或表现,每天都在重复,却从来没有被你注意。人与人之间存在一个认知交往深度,这跟熟悉程度无关,而与认识能力有关。即使每天在一起的人,你们之间的认知交往或许也很表面。认知交往是日常交往之下的具有深度的交往,这个深度包括经历、故事、知识、认识等。如果没有涉及深度而仅在表面交往,这些深层内容往往是不显现的。也有这种情况,双方进行了深度交流,但没有形成有效沟通。原因是你的世界没有抵达对方那个深度,他的那部分世界,对你来说就是不存在。人与物的关系也是如此,如果看不到黄金背后的价值,看不到艺术品背后的世界,那它们就不会被特殊注意。这种情况在生活中比比皆是。父母通过引用诗文来描述事情,孩子并没有注意到诗文在语言中的特殊之处。若非在某一天突然意识到,否则他将永远不知道身边发生过这些事情,这些诗文处于孩子的认知之外。老师在讲台上授课,你以为自己听懂了,可在下课后仍然不会做作业。直到有一天,你忽然明白了老师讲的内容,也会做作业了。并且,当你回忆老师之前所讲内容时,感觉与当时听到的完全不同。之前听到的是声音,后来感觉的是内容。梅尔基亚德斯与家族女性成员关系即是如此。梅尔吉亚德斯讲述的科学、哲理是本能认知之外的世界。

        智慧有多种表现形式,而对智慧本身,人们却是一无所知的。人们相信梅尔基亚德斯无所不知,但没有人真正理解他。人们知道他曾游历四方,甚至穿越阴阳两界,但却不清楚他到底来自何方。他生活在马孔多后,人们以为与他熟知,而当他真的离开这个世界之时,人们才发现对他的认识几乎是一无所知,唯一所知是他的名字“梅尔基亚德斯”,甚至不能确定他真正的生死。在被埋葬多年之后,他仍然出现在他的房间里,与需要和他交流的人做着耐心而深入的交谈。

        他是一个谜。

        ‘智慧’不也是如此的么?‘智慧’指引我们,由一个懵懂的幼童,变成一个会思考、会发问的人。智慧协助我们,掌握知识,开拓视野,扩充认知,颠覆信念。智慧不是与生俱来,不知从何而来,也不知为何而来,更不知如何而来。我们终将失去他,回归本能反应行事而不自知。甚至我们并不曾真正拥有智慧。古希腊哲人苏格拉底说过,真正的‘智慧’只属于神,人只不过是‘爱智慧’而已。可以说,我们对‘智慧’一无所知,虽然我们每天都把智慧挂在口头上,以为自己知道。我们因智慧而拥有了本能认知以外的知识,知道有我们不知道的存在,也知道有我们永远也不可能知道的存在。世界变得无限宽广,似乎我们拥有了更大的力量,也看到了自己的渺小。

        智慧本身不可认知,可认知的是智慧的载体——知识。通过对这载体的认知而透视到智慧的存在。智慧不带来实际输出,如梅尔基亚德往往只是提供手段,而少于参与。实质上,他又是所有实质输出的基础,任何实践活动,无不受益于他的引导。这一点与思考类似。思考自身不产生创造,而任何有目的的行动,又都与思考有关。我们能看到思考带来的结果,而不能看到其本身。思考能力是智慧的表现。

        如果不是作为知识的载体,那书本只是带有颜色反差的木浆纤维。正因为它是知识的载体,让我们看到读书与智慧的关联。作品开篇介绍,每年三月前后一家衣衫褴褛的吉普赛人来到村边,扎下帐篷,击鼓鸣笛,向世人介绍新近的发明。这不禁让人联想,这些每年送来新近发明的吉普赛人,多像是给孩子们送来定期刊物,如科普画报,的邮差啊。在信息时代尚未到来的时期,孩子们依赖邮差送达的儿童刊物来获得各种新奇的知识。在看到刊物上介绍的‘新发明’时,由于内容违反常识,孩子们将信将疑。或许他们能够找到一些器材,跟随指引,做出令自己震惊的试验。在多次重复后,他们越来越信任书中的内容,还将结果讲述给他人,而被当作说疯话。从某一时刻起,孩子把书本、刊物当成了朋友,难道这不是“一段伟大友谊”么?后来,社会风气发生变化,崇尚消费的时代来临。当孩子还在期待看到更多新世界的发明时,刊物内容已悄然改变。科学知识被铺天盖地的广告和如同文化毒品般的、直接触发神经快感的综艺栏目淹没,由传播“进步科学知识的使者”变成“贩卖娱乐的商贩”。又或许是某一个资深科普老主编的退休或离世,某个连载科学版块中断或彻底消失,使期待解惑的孩子们陷入悲伤和迷境。

        梅尔基亚德斯预言自己永生,是智慧本身的永生,也可以理解为知识永恒。然而,作为知识载体的书本,终归是会破损的。它在一点点的磨损,而当它一不小心掉进水里,残破的老书,就彻底地毁了。在梅尔基亚德斯死于溺水后,年幼的主人公,丧失心爱的书籍,当然是非常的伤心,甚至想通过烘烤使其复原……

        智慧有诲人不倦的欲望。在我们试图与他相遇时,他总能再现。成年后,看到那些童年留下的、现已残破的书刊时,难免会记起当初的情景。布恩迪亚家族的后世子孙与梅尔基亚德斯交流的场景可看作如此。在历经世事磨练之后,我们或许能从这些久远智慧中品出之前未曾读出的内容。然而,过度信赖书中的记载,以至于把文字当成一种神圣,则是另外一回事,反而会失去书本所承载的内容本身。像书中叙述‘失眠症’晚期变得失去记忆一样,人们不能识别纸条记载的内容,只能看到文字。‘失眠症’的进一步恶化,将忘记一切,变成彻底的白痴。脱离内容的文字没有任何意义。人类众多古老的经典,如果仅从字面上理解,一定远离经典本意。文字背后所承载的实意,经过若干年的变迁,早已不再是当初所指。而只有通过智慧,才能解救那些沉浸于文字本身、甚至连文字也即将忘却的人们。梅尔吉亚德斯治疗了马孔多居民的失眠症,对应智慧将人们从对文字的迷信中解救出来。

        人类是一种需要从幼年起,把自身物种所积累的数百乃至成千上万年的知识,通过几十年的后天学习,加载一遍的生物。类似第一代何塞·阿尔卡蒂奥·布恩迪亚在‘失眠症’期间发明的每天清晨起床后帮人回忆一遍过去的记忆机器。即便如此,一个人也不可能掌握本物种积累的所有知识,乃至在某一领域达到前沿已经很难,更不要说为人类知识库添砖加瓦了。如果人类在某一领域的知识积累太多,即使是最聪明的人也要学习一辈子,那人类在这个领域的认知就抵达极限。另外,人的智力水平存在差异,当最聪明的人,在学完前人积累的所有知识后,又向前推进了一点认知,之后将再无人可抵达他的认知高度。他那高深的知识,成了没人可懂的天书。然而,人们却有一套压缩知识的方法来应对这个难题。通过简化已有的知识,把之前需要学习理解的内容变成众所周知的常识、直接接受的概念,以获得追赶最新认知的可能,维持人类认知增长。第一代何塞·阿尔卡蒂奥·布恩迪亚需要通过拆散自动钢琴,去发现那个隐身的钢琴师,而现代人们面对各种自动设备,不再有任何惊异。相隔万里也可用手机通话,即使是小孩子也不再感到惊讶。只是,在追赶新知识的同时,丧失的是对底层知识的理解。我们以为自己熟悉的底层概念,几乎没有一个是可以清晰定义的,有谁现在还能清楚的说明‘爱’、‘善’、‘正义’、‘道德’等这些人们每天都在使用的概念呢?人类认知还在发展,然而,从底层未知到顶层未知的认知跨度却难以扩展。脱离底层认知支撑的知识增长,如同狗熊掰棒子一样,收获一个、丧失一个。

        人的这一生,是一个从无到有,再从有到无的过程。世上所有获得,终将留在这个世界,所有感受,终将消散而去。这些获得和感受,并不是目的,也总在周而复始的重复。无论是快乐还是悲伤,常规还是离奇,在人世间成千上万遍的重复。这些获得和感受的作用只不过是为了维持人身这台精密设备的运转,如同生产线上的设备,需要时即触发,生出情绪或物质,而人生这条漫长的生产线的产品又是什么呢?我想,应该是认识吧。因为,在离开这条生产线之时,最后也只是保留下了认识。多少年来,这条生产线一直试图破译生命的密码,就像布恩迪亚家族的成员,一直试图破译梅尔基亚德斯的‘羊皮卷’一样。在那个该把这一切都归还给这个世界的时刻,自然也就破译了。而这一切,智慧早已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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