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样的人生

那年年三十，我还在工地上打工。老板心善，在黄昏降临前就让我们早点回家吃年夜饭看春晚。我骑着单车从龙马路匆匆往家赶，路上行人不多，只有几个貌似也是提前下班的人骑着电动车从我身边呼啸而过。我紧赶慢赶地蹬着单车，还是敌不过她们，只好慢慢地往前驰行，好不容易才到了步行街。家就在前方，我一鼓作气地往前蹬着单车。

到街口时，只见一个穿黄马褂的年近七十的老大妈在扫着落叶。路边是一些法国梧桐，南国虽然常年春暖花开，但在数九隆冬时，娇贵的法国梧桐还是不时地落着叶，此时此刻，只有几片枯黄的叶子还恋恋不舍地抱着树枝，在寒风中瑟瑟发抖。我看见老大妈绕开一段路继续往前扫着地，嚓嚓的扫落叶的声音越来越远。我定睛一看，看见一个没有双腿的年老的男人趴在一只装着轴承的滑板上，他用五彩粉笔磕磕巴巴地在没有落叶的步行街一处路面上画着画。

走近他身边，我看见他的身边放着一个钵子，里面零钱只有几十张，十块的没有，五块钱的倒有一张，多数是一块钱人民币。他画的是一只色彩斑斓的猛虎，人家是画龙点睛，他却画虎点睛，顿时下山的猛虎就鲜活起来，一声仰天长啸，猛虎就下山了，虎身周围的野草纷纷避让，都倒伏在两边。云生从龙，风生从虎，猛虎的头顶上还有一轮金黄的月亮，悬挂在湛蓝的天上，皎洁的月亮照着苍翠的山峰，把那下山的猛虎衬托得更加虎虎有生气。

这个残疾的老大爷书画功底深厚，连一向自认为画画有两把刷子的我也自愧不如。他的虎画前还画着百鸟朝凤等一长溜的图画，我在夕照晚晖中看得很分明。画画前面是一段文字，用正宗的仿宋体写的，写得工工整整，很板扎，但清秀有余，刚劲有力不足，倒是很合乎残疾老大爷的身份。他写的是：好人一生平安。在这六个字下面，写的是《兰亭序》，这个老大爷很有意思，他写的虽然不是王羲之的行书，但他用仿宋体写的字也很吸引人，尽管充其量是一种美术字，跟书法没有半毛钱关系，但还是魅力四射，彩色的字熠熠生辉，跟抖音上的那些自诩为书法家的人有得一拼。

我不禁跟他攀谈起来。虽然我好手好脚，但他是一个真正的民间艺术家，而我很爱好书画，这从我平时喜欢涂鸦可以看出来，所以，并不影响我和他惺惺相惜。我称赞他画画很棒，字也写得不错。他为人谦逊有礼，很谦虚地说哪里哪里，距离一个真正的艺术家还相差十万八千里。不过，他又很自信地说，如果他能拜一个著名书画家为师，他也一定能登堂入室的。我连忙附和说，是的，只要锲而不舍地努力，顽强拼搏，是一定能办到的。不料他非常感动，他的头发几乎有一半都雪白了，黑黝黝的脸上好像几天都没洗脸，但他那微眯着的眼睛却一下子睁得大大的，眼睛中精光闪闪，他真诚地对我说：“谢谢你，谢谢你的肯定！”我看他艰难地直起身对我双手抱拳，不忍卒视，忙借口朝旁边的农贸市场走去。临走前，我掏出瘪瘪的钱袋里的几枚钢镚儿丢在他的钵子里，说：“朋友，莫嫌少。虽然我微信里有千把块简书稿费，但我还不会扫码，以后我一定学会。对不起！”他跟我虽然萍水相逢，但他却真诚地说：“君子之交淡如水。何况你今天给我的已经很多了。”我心中一暖，但我又鼻子一酸，我怕我会不争气地流下眼泪，连忙朝农贸市场推着单车走去。

等我从市场出来，我就看见一个眼盲老大妈被一个导盲犬牵着，而她却拉着坐在滑板车上的残疾老画家，她们离开步行街，朝龙马路街对面走去。也许她们是一对贫贱夫妻，她们回去吃年夜饭。我看见她们过斑马线时，所有的汽车都在她们前面好远的地方停了下来，所有的司机都不约而同地按喇叭，这不是催促她赶紧走路，而是向她们由衷地致以崇高的敬意。我热泪盈眶。我回过头来，又看见那只生机蓬勃的老虎，她仰天长啸一声，向山下奔去，奔去！我在心里说，高手在民间。从此，每当我在人生之路上遇到困难想打退堂鼓时，我的眼前就浮现出残疾老画家夫妻俩的形象，是那样清晰，她们别样的人生鼓励着我在人生之路上披荆斩棘，勇往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