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BC的奇幻之旅(7)
7.
传说有个山顶洞人会吃掉小孩，于是人们把他囚禁在洞里。
如果孩子不听话，父母就会恐吓，“山顶洞人要来把你吃掉啦！”
这是ABC童年最大的恐惧，也是如今最大的兴奋，ABC决定探访山顶洞人——倘使学校和父母知道，一定会认为他大不逆，没准还能换一顿打呢，真是一举两得。
这天，ABC带着C9去山顶，但他们还没走近，就被从矿山下工的人捉住了。
“我们要来这里捉蛐蛐。”第一次撒谎的ABC还有些生硬。C9狠狠地咬了矿工一口，他俩就逃走了。
可是没过几天，事情就败露了，学校勃然大怒，态度发生了540度的转折。
“他可真是可恶，不但品学糟糕，还不知敬畏。”
山顶洞人是老虎的屁股——摸不得，学校决定对他施以最残暴的惩罚。古训有言，惩戒有三：
是挨打。
挨打有好处，就像吃饭能饱腹一样毋庸置疑，古往今来，有多少大众共识被传扬？“棍棒之下出孝子”、“戒尺文化”……
是羞辱。
羞辱是进阶，有三道层级：恐吓孤立、绝望质疑和内疚心酸。
孤立恐吓是羞辱的基础，目的是使受罚者孤立无援。“谁跟ABC玩谁就是反革命、就是不爱校。”
可是，随着年龄渐长，恐吓孤立渐渐失效。因此，学校又发明了新方法：绝望质疑，最高目的是使受罚者自杀。
“你这东西，有价值吗？”甲怀疑。
“你写的东西没意义呀孩子，好好挖矿吧……”乙忠告。
“我完全看不到你有什么好，你就是品学糟糕的孬种。”丙定义。
……
起初，你跟他们对抗，渐渐第一千个、一万个普常的质疑声消磨你的骄傲呢？事实上，捍卫催生与众不同，本体捍卫的意义感与客体质疑的价值性使世界千差万别，绝望的终极是无意义，质疑的终极是无价值。可一旦成了，质疑者又要来分一杯羹，扬言这是教导有方的结果。
如上两者，尚是羞辱中的天堂人间，“内疚心酸”才是羞辱的终极地狱。
一劳永逸的解脱是容易的，“内疚心酸”地过活一生又不彻底沦废是难解的。
摧毁一个人，就让一个人内疚心酸——这点父母深谙其道，若善加使用，定可使孩子负罪一生——学校在这方面还应多向家长请教。
若说肉体挨打和精神羞辱还算有人情味，那么第三种，便是所有矿山学子的噩梦——送他去见山顶洞人。
还没有人如此荣幸地创历史之先河呢，就好像大人对小孩讲，“我要送你去见魔鬼！”
可是现在，竟然有人要主动去见魔鬼，这就让人捉摸不透了。没有人会犯魔鬼罪，从而惩罚他去见魔鬼。ABC的罪因是去见山顶洞人未遂，所以对他的惩罚是送他去见山顶洞人——这可不行，滑天下之大稽。
好在学校按照以往经验，只用体罚就足以让一个人乖。
因此，学校给予ABC一百顿打和一百顿羞辱来作为下酒小菜。学校实在打不动了，就把这活分给三层：老师、同学和ABC。
老师要每天都打ABC一顿，不然不足以平民愤，边打还要边说，“老师爱你，所以才打你，老师怎么不去打其他人？”
每个同学每天都要揍ABC一顿，不然不足以平民愤，边打还要边说，“活该你被揍，谁让你反抗？看我活得多好！”
ABC每天都要在操场上跑一百圈（这使他跑得快极了），不然不足以平民愤。边跑还要边说，“承蒙学校大恩大德，谢谢您嘞谢谢您！”
这便是：矿山学校开创的老师、同学和自己三层体罚机制——多么高明！多么卓越！奴役万岁！
正当学校为自己的卓越创造沾沾自喜时，却被一个白痴打破了。
这天，揍ABC的是一个白痴，这个白痴是上一个被揍的人，他没有熬过羞辱，于是变成了白痴，他呵呵呵地笑，“我为什么要打你？”
ABC央求他说，“来吧，你打我吧。”
“我为什么要打你？”白痴又问。
ABC总得给白痴一个理由，“因为我犯了错。”
“我为什么要打你？”白痴第三次问了这个问题。
ABC思忖了很长一阵，突然他抬起头，“为什么你们要打我？”
监督老师很惊讶，“这是上头传下来的，没有任何人敢叫嚣。”
“难道大家都这样，就正确吗？”
这已经超越老师的理解范畴，他赶忙跑去汇报给校长。
“难道所有人都如此，就意味着正确吗？”这是小A内心的一次觉醒，他显然知道答案是否定的，但是如何在否定中找到独特的个性，从独特的个性中发展一条出路则是一个未知数。
ABC看着眼前被羞辱成白痴的人，他甚至丧失了打人的能力，这怎么可以？不打人难道还配称之为人吗？打人万岁，打人有理！
白痴，是矿山最需要的楷模。每天只用挖矿，不吃饭也不觉得饿，不睡觉还能干活，被驯化成白痴，是矿山最需要的人才。
大多数人只能服从学校教育，成为教育要求下的大多数，也许今日一个人的反叛就是日后一个人被拯救的原因。此地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学校视白痴为废物，矿山视白痴为宝，恰恰在于学校无法把每个人都驯化成白痴，才鼓励他们成为服从权位的“精神废物”。
在白痴的背后，是一面墙，墙上供奉着学校的缔造者，缔造者说挨打有理，所有人就高呼挨打有理。哪怕是再愚笨的集体，也要有专属的集体崇拜和造神运动，甚至越愚蠢的族群，族群崇拜就越强烈。
ABC看着白痴背后墙上用金子打造的缔造者。墙后是连绵不绝的矿山，但比矿山更远之地，是从山顶洞中发射出来的目光。
如果说白痴是因为白痴，那么FG则是第二个拒绝揍ABC的人。
“对不起，我不能打朋友，我不可以背叛朋友。”FG很愧疚的说。
“这不是你的错。”ABC安慰FG说。“来吧，不然你的处境也不好过。”
“你可从来都不会这样子闯祸。”
“不，没有从来了，FG。从今往后，都没有从来了。”
一个好朋友，远远胜于一所学校。也许我来学校并不是为了接受教育，而是为了遇见你。
打人跟吃饭喝水一样容易，被打的多了，也便认为自己该打，你是否依然笔挺？
打人跟吃饭喝水一样容易，所有人都打，也便认为自己要打，你是否敢于不打？
白痴拒绝打ABC，FG拒绝打ABC——接连蛊惑两个人这可不行，为了防范事态进一步扩大，校长决定给ABC最后一次机会：
只要ABC认错，学校就可以既往不咎，明天学校教育就要结束，依然能拿上学位证。
第二条路，在学校教育结束前一刻，开除ABC——这可真是最大的讽刺，确乎是学校能干出的事。
“一个开明的学校不会被反抗所激怒，只有无德无才的僵化权威才会乱斩首。”
这意味着学校教育的失败：你爱到哪里去到哪里去吧，没有人要你了——你这个没学上的白痴。以为学习是为了拿证书的老师们，一辈子也无法理解为什么有人会在最后一刻放弃学位，在叛逆者的好奇、探索、独立之燃火前，不要说证书了，哪怕是生命，哪怕是“内疚心酸”地过活一生，也不足以熄灭这团燃火。
起先人们还愿意相信他是受了恶魔的蛊惑，现在才意识到原来他就是恶魔。
既然如此，为何不真的见一见恶魔呢？于是，ABC离开学校后向山顶洞中走去。
